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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
作者:晓屿
作者授权
二十、变 化
1982年暑期,南方大学中文系七九级学生的民间文学采风队,八月中旬回到了学校。采风队员除家在本市的几个学生回家以外,其余学生都留在学校度过了余下的假期。
米莉莎回城里阳光院住了两天,又回到了学校。
208寝室里只有柯霞、米莉莎,207寝室里只有张恒。
开学了,同学们全都回到了学校。宿舍楼、校园里一下热闹起来。
校园里也已不见七八级学生的身影了,他们暑假已经离校,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208寝室的龚学山、宋为民、单云、张小玉也回来了。寝室里一下多了那么多人,气氛热烈多了。
中午,大家都回到了寝室。龚学山问米莉莎、柯霞:“你们暑假出去采风收获不小吧?”
柯霞说:“那当然。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留下的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谣特别多。”
龚学山说:“这些我都有体会。这次我回家还搜集了一些材料准备交给林教授呢。你们认为那些地方有没有旅游价值?”
“你所指的旅游价值是指哪些方面?如果是指观赏名胜古迹的话,我认为这方面不突出。我们看到一些红军时期遗留下来的标语,是写在岩壁上的。其它就没有什么突出的标志了。毕竟红军长征是战略转移,在当时来说,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越是国民党军力薄弱的地方,也就越是红军能够顺利通过的地方。我想如果冲着观看名胜古迹而去的话,我可能不会去。”柯霞又说。
龚学山听了柯霞的话,解释说:“我指的旅游价值是综合的。不过,从你说的来看,旅游价值不很突出。”说完,龚学山又转向米莉莎:
“米莉莎,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还是有价值。和城市比起来,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朴实,空气清新。”米莉莎回答。
“这倒是实话。我们那里也一样,山清水秀,民风朴实,空气清新。有机会可以到我们那里去看看,保你赞叹不已。”龚学山对着米莉莎发出邀请。
“好吧,那你就该做东道主了。”米莉莎赞同。
宋为民听她们谈得起劲,忙加入进来:“米莉莎,我们那里还是不错。你说过要到我们那里去的。干脆,这学期找个星期天到我们那去得了。”
“你那里又不远,说走就走,你定个日子吧!”米莉莎回答宋为民。
这天下午,在教室里,胡广隆突然听见柯霞叫他领取汇款单,他诧异地转身看着柯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柯霞见他在发愣,对他扬起手里的汇款单和信:“你不想要吗?你家里给你寄钱来了,还有信。”
胡广隆一听真是他的汇款,顿时,意外、兴奋、感慨集中在一起,血往上涌,冲到了脸上,眼泪也往眼眶里涌。他忍了一下,尽力使自己平静。他走到柯霞面前,接过汇款单和信。他看看上面的收款人地址、姓名和金额,又看看汇款人姓名、地址,确认了真是自己的以后,就走出了教室。
暑假他参加采风队,八月中旬回校就没有回家去。想不到家里竟然给他寄钱来了。还寄了那么多,以往的寒暑假回去,家里也没有给他这么多钱,他也不可能向家里要钱,学校有困难学生补助金,节约一点够了。
现在,心情激动的他,出了教室,还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随意低头漫步着,他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思绪。不知不觉,他走在了校园里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上。
太阳已开始偏西,小路两旁笔直的树木留下了西斜的影子。此时,这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微风轻轻地吹过,树木的枝叶轻轻地摇曳,此处林间的鸟儿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没有小鸟的鸣叫,这片林子显得安静而空旷。
这正是胡广隆需要的,他需要静一静,需要梳理自己的思绪。
胡广隆在树影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想什么。
走了一会儿,路开始转弯并向上延伸,一段阶梯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抬头看看干净、整齐的石阶,他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树荫下的石阶上,展开了手里的汇款单。
汇款单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父亲过去不常写字。但自从他上大学后,每封家信必是父亲亲手所写。父亲的字写得不好,拿惯锄头的手握着细小的钢笔总掌握不了力度,开始时不是划破纸就是写得太轻,还不时在纸上留下一团一团的墨水印。但父亲的笔划是工整的,显示出他的认真和仔细。
看着父亲熟悉的字迹,胡广隆体会到父亲的爱子之心。上大学三年了,父亲这是第一次给他寄钱。他平时的生活费全是学校发的困难补助金,连回家用的路费都是自己从补助金里省出来的。他不想增添家里的负担。平时生活非常节俭,吃饭只要能哄过肚子就行,从没有过多的奢求。今年春节离家时,看见家里渐渐好起来,他心里升起一种宽慰。他为父亲肩上担子的缓解而宽慰,他为父亲心理上压力的减轻而宽慰,他知道家里已有了一点积蓄,但走时仍然没有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
这个暑假没有回家,随采风队到革命老区去了。他相信长大了的弟妹们能够帮助父亲。想到这里,他放好汇款单,拆开了父亲的信。
父亲的话不多,每次只有一页。这次也不例外:
隆儿:
你暑假没有回家,家里一切都还是很好,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学习。
你说你和同学、老师外出采风。我也不懂你说的“采风”是什么。只要你认为是对的,你就去做。外出一定要用钱,没有钱怎么能行。所以,我给你寄上三十元钱。你如果借了同学的钱,你就还别人,余下的你看需要买点什么你就买,不必挂念家里。
你知道,自从乡下实行责任制以后,各种政策都宽松了。你回家来不是还给我解释讲解国家的政策吗!家里真的好多了。以后你如果真的需要钱,可以写信给我说,我会寄给你的。我知道大学里需要钱。
隆儿,爸爸总觉得对不起你。你读了三年大学了,现在才第一次给你寄钱。不过,我又想,你小子是很幸运的。咱们是普通老百姓,你能够上大学,进了大学又靠国家拿钱供你读书,这是在享大福了。要不是党的政策好,哪有这种好事?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多学点本事,将来好好报答党和国家的恩德。
不要挂念家里,要好好学习。
爸爸
1982年 月 日
胡广隆看着父亲的信,眼睛又潮湿了。父亲给他写信,总是称他“隆儿”。在家里父亲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其实,他早已理解了父亲的心,父亲要亲自给他写信,不要读书的弟、妹们写。每次回家父亲那高兴的神情,闪亮的眼睛已经包含了父亲的全部。他体会到父爱和母爱的不同,父爱是深沉的、辽远的、含蓄的;母爱是慈祥的、亲近的、现实的。作为一个正在走向成熟的男人,他觉得他和父亲相同的东西越来越多。父亲话语不多,言语简洁,但其包含的内容却是深厚的、宽广的,让人可以联想很多很远……
胡广隆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叮玲玲玲……”,校园里清脆的铃声提醒了他,这是晚餐的时候了。
他站起来,轻松愉快地向教室走去。他的餐具还在教室呢。
这时,他想起该用父亲寄给他的钱买一件东西,他是多么需要这件东西啊!
……
星期天,他独自上街转悠,去了几家他需要的东西的商店,对他需要的商品价格、产地、样式作了对比,最后比较权衡后买回了自己急需的东西。这东西现在降价了,父亲寄来的钱再加上几元钱就够了。
看着自己也有了这样一件东西,胡广隆心里真是高兴。他把它戴在手腕上,不时地看看。一下午,一晚上他心里都特别愉悦。
晚上躺在床上,胡广隆还忍不住取下来左看右看,不时地放在耳朵上听,嘀嗒、嘀嗒、嘀嗒……这声音多么悦耳动听,它能够和世界上任何美妙的乐音相比。要知道这东西包含了普通农家人的多少希望,包含了普通老百姓多少感慨,包含了普通老百姓对美好未来众多的憧憬,包含了普通老百姓对美好理想的执着追求……
当然,也包含了他内心的特殊的渴求与期待,没想到,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变成了他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这东西对他来说,实用价值特别,还具有特殊的审美情趣。
过去,像他们这种穷山村里的普通人,对这种东西是想都不敢想。
记得刚进大学时,李进在寝室里讲了一个笑话。说是有个农民进城买闹钟,在商店里选好了闹钟,可又对这东西感兴趣。他认为这东西小巧、漂亮。于是他对售货员说:“你这小东西搭一个给我吧!”售货员一听,并看了他指的东西,顿时哈哈大笑。旁边的人也笑了。农民不知笑什么。过了一会儿,售货员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说:“这怎么能搭上,这东西比你买的闹钟要贵很多倍。哪像你卖花生、鸡蛋,可以随便搭上几个小的。”
当时,他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寝室里的人都在笑,唯独他没有笑。他认为这是在取笑农民无知,取笑农民穷、买不起,他甚至觉得也是在取笑他。他心里憋得慌。农民怎么了?总是要被城里人作为笑料。我们农民比城里人要实在得多。我们可以将自己土地上拥有的东西,将自己家里生产的东西慷慨地赠与别人。就是卖给城里人时,也是多的都给出去了。哪像城里人,为一分钱、两分钱斤斤计较,闹得脸红脖子粗。
我们是穷,但是我们不穷志气。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永远都能挺直腰杆。再说,就算农民对农村以外的很多事情无知,也并不全是农民的责任。原因是多方面的。诸如:农村交通不畅;工农产品不能通过市场直接进行交换;高压、封闭式的管理;教育落后等等。即使这样,农民也时时爆发出开拓、创造的星星之火。现在改革开放了,农村发展迅速,这不正说明农民不缺乏聪明才智吗?
是的,现在好了,过去我们不敢想的,现在敢想了,甚至能够拥有了。今天我们敢想这个,明天就敢想那个;今天我们拥有了这个,明天就可能拥有那个。只要党和国家的政策不变,我们农民一定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会有更好、更美的未来……
想着想着,他欣慰地笑了,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吃过中饭,胡广隆回到了寝室。他放下书包和餐具,拿起扫帚打扫寝室,嘴里哼着他喜欢的那首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这个星期该他打扫寝室清洁。在做清洁的过程中,他几次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腕看看。
大家陆续回来了。李进回到寝室,看见胡广隆将寝室卫生已打扫好,并将抹桌布挂在门后的钉子上,回转身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
于是,李进笑着说:“胡广隆,我敢打睹,昨晚上在被窝里,你肯定将手表放在耳朵上听了半个小时。”
大家一听李进又在开玩笑,注意力都集中到胡广隆的手腕上。咦,胡广隆手腕上带了一块亮闪闪的新表,大家不由得都看着他笑。
胡广隆听了李进的话,急忙解释:“哪里呀,没有那么久。”
大家一听胡广隆的回答,又看到他那一副认真劲儿,短暂的沉寂之后,突然爆发出哈哈大笑……
胡广隆在大家的笑声中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好意思地跟着大家笑起来。
大家自然地坐在床沿上,话匣子打开了。
李进对胡广隆说:“胡广隆,你家里这是第一次给你寄钱吧?”
胡广隆说:“是这样,这两年我们家好多了,虽说不上宽余,但起码不会为吃饭、称盐打油焦心了。”
“农村是很艰难。我下乡的那个地区也非常贫穷。大队分给我的住房都非常破旧。房顶和山墙有很大的缝隙。下大雨屋里要漏水,冬天冷风直往屋里灌。我看不少农民的住房也和我的差不多。不过农民再穷,对我们知青都很好。有的农民不时给我送点东西来,有时还叫我到他们那里去吃饭。不知我们公社的情况现在怎样?真想抽空回去看看。”李进又说。
“现在肯定也好多了。”一个家在农村的同学说。“首先解决了吃饭问题。现在农村的粮食不仅够吃,还略有节余。农民可以用更多的心思去考虑其它的事,办其它的事。”
胡广隆说:“这还是改革开放的政策好,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否则,我们还要受穷。”
罗勇很老练地说:“要是早点这样搞,农村早就富了。其实农村穷,城里一样穷。我们一分钱当几分钱用,日子也并不比农村好多少。”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其实五十年代就实行过,只不过那时叫‘包产到户’罢了。说是刘少奇、邓小平搞的‘资本主义’。现在看来,这种搞法完全适合中国农村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形态。搞人民公社才是不适合中国国情。”张鹏鹏说。
“中国农村地域辽阔,又相对封闭。过去长期处于封建制的约束之中,封建经济形态在中国农村根深蒂固。加之农村地广人稀,居住分散,要像管理工人一样集中管理,自然得不偿失。”李松林说。
“其实,几千年的封建意识形态对中国人的影响相当大。这种封建意识形态就是封闭、保守、固步自封、自以为是。看看中国封建时代留存下来的都城就可窥见一斑。西安古城,北京故宫;无论是汉人治国还是少数民族执政,其都城都是四方形。四方形就显示出四平八稳。自己将自己关起来。外面的人别想进来,里面的人别想出去,而里面的人也根本不想出去。住在里面的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屑于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有外面的人来参拜自己,哪有自己出去的。这种意识对某些领导者也有影响。什么别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我们去拯救;什么西方资本主义日薄西山,奄奄一息。自己认为自己是最好的,还要去解放全人类。关起门来搞斗争,不搞建设,使自己失去了几十年的发展机会。”
罗勇大谈封建的危害。他现在还对系领导取消演出他编导的短剧《走出冥府》耿耿于怀。
“也不全是这样。”龙力山插话了,“当时有其特殊的外界环境因素,当然也有主观因素的影响,主要是极‘左’思潮的影响。斗争确实搞得太多了,弄得国人人人自危。领导人中还是有很优秀的,邓小平就是其中的一个。几十年来他一直坚持自己的发展思维,现在的政策就是他发展思维的反映。改革开放,紫禁城的城门大开了,外面可以走进来,里面可以走出去。中国可以走向世界,外国也可以进入中国。按照这种开放型思维的发展,我想我国一段时间那种关起门来自己整自己的情况就成为老皇历了。中国轻装前进了。”
“斗争搞得多,形式主义的政治学习也搞得多。上班学,下班还学,天天学,年年学,无休无止地学。结果搞得所有的人都疲惫而毫无效果。还美其名曰:学习就是磨刀。真不知这是磨刀背还是磨刀刃。现在终于不天天磨刀了,回归生产生活的正常规律了。”李进插话。
“有道理。你们很乐观的嘛。”李松林笑着对龙力山和李进说。
“别说他们乐观,我都乐观。”胡广隆看着李松林说。“真的,假如你处在我的位置,看到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乡一天天好起来;看见家乡的父老乡亲有奔头,看见全国的父老乡亲有奔头。你不乐观么?”胡广隆说到自己的家乡时又想起了暑假到革命老区去的情景,于是加上了后面那句话。
“我在开玩笑。其实我也一样乐观。中国要发展,不改革开放不行。改革开放才能既治标,又治本。”李松林又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郁小明说:“别说远的,就看看大学里的图书馆就可以知道开放的成果。图书馆里封存的图书拿出来了,外国各种学派的书籍——原著、译著、介绍的书都有了。我们可以看到别人的观点,打开思路。”
丰宁一听郁小明的话,心里升起了欣慰。郁小明从盲从外国理论的迷途中走出来了,知道了阅读各种流派的书时不能人云亦云。
丰宁说:“是啊,变化到处都是。大街上新潮发式、新潮时装不断涌现,改变了中国人的外在形象,也改变了中国人的气质。外国人说:中国人是一群‘蓝色的蚂蚁’该休矣了。”
张鹏鹏接着说:“我发现了一个新的规律。过去说‘姜是老的辣’,现在不一定了。你要想换一个新式发型,你最好去找年轻人;你要想做一套新潮时装,你最好去找年轻人。不信,你们可以去试试。”
“这个‘发现’是在你的新追求中得出来的吧?瞧你天天打扮自己,时时保持着自己的‘光辉形象’。”李松林打趣地冲着张鹏鹏边说边做怪相。
张鹏鹏毫不示弱地反击道:“哪里敢同你相比?你那亮堂堂的‘新潮发式’吸引了全校人的目光。甚至引得几个外系的姑娘坦诚地表示喜欢你的‘叛逆’。以为你这个中文系的‘光头和尚’浪漫而具有男子汉的气派。其实,鬼才知道你有多‘浪漫’,鬼才知道你有多少男子汉的气派?!”
大家听着他俩的话开心地笑了。两人也笑了。
钟明禅待大家笑得差不多了说:“你们谈论改革开放呢,谈到这里了。改革开放什么都变了,大到国家,小到个人。”
“国家是变了,真的!”罗勇说了一句简单的话。
大家又议论开了,竟然连午觉也没有睡。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大家一回寝室谈的就是国家大事。讨论热烈,有时彼此争得面红耳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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