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炼》 (七、画展) 网络小说(晓屿)
来源: | 作者:pmo38c9ab | 发布时间: 2025-06-23 | 32 次浏览 | 分享到:

           

                      网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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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晓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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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冶炼》反映的是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以后前三届大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即七七级、七八级、七九级大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以七九级的学生为主。这三届大学生们的年龄参差不齐,有“老三届”(六六年、六七年、六八年的初、高中毕业生)的学生,有“新三届”(六六年、六七年、六八年的小学毕业生)的学生,有“新三届”之后的下乡知识青年年龄段的学生,有“文革”结束后的高中毕业生,有应届高中毕业生。这几届学生同处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个班级,彼此性格、年龄差异很大。他们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点。他们互相影响、互为点缀,成为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特殊群体,一个前所未有的、以后也不会再有的特殊群体。


小说反映了“文革”结束,改革开放初起这段时间大学的状况,反映了社会的新旧更替对学生的影响。同时,学校的变化、学生的表现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


小说在一定层度上揭示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对学生成长的重要作用。


                     

                    七、画    展



1980年5月的一天,南方大学美术系的一个举动引起了全校学生的注意,也在校园内产生了轰动效应。

他们已经准备了好一段时间了,但学校其他系的同学知情的并不多。

当大家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成功地在学校的葡萄园里布置好了画展的作品。

整个葡萄园都被他们的作品占据了,而且还根据内容的不同分为了几个展区。

葡萄园就是位于大校门附近的缓坡上的一个中国式的回廊,回廊因为转向而分为几段。展区以转向的回廊为基础,一段为一个展区。

他们的动作也很迅速,一个下午,就把整个展区的画布置到位。

消息一传开,到葡萄园来欣赏美术系学生杰作的人络绎不绝。

 

晚饭后,中文系七九级女生208寝室的几个同学来看画展。她们是柯霞、宋为民、米莉莎、龚学山。

参观画展的同学很多,几个女同学完全无法近前,她们站在路旁聊天,想等人少一点再进去。

巧的是班上又有一些同学陆续到来了:李松林、张鹏鹏、罗勇、钟明禅、李进、单云、龙力山……大家见人多,自然地聚集到208寝室四个同学所站的地方来,自然地议论着这次画展。

“听说这是美术系同学自己举办的画展,没有通过系上。”宋为民说。

“我一听说画展的名称就知道没有通过系上。《野花野草》不正说明它是不正规的吗?”单云接口说。她在语调上特别突出了“野花野草”几个字。

“正规也罢,不正规也罢,只要能展示学生的成果,表达他们内心所要表达的东西就行。”钟明禅喜欢美术,他的画在中文系七九级同学的眼中还过得去。也许他对发表和展示自己的美术作品与美术专业的学生有着某种相通的感受。他平时也喜欢和美术系的一些同学打交道,所以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些话。

“学校这样的活动太少了,其实美术系和音乐系每年都可以举办艺术作品展览和表演,既可丰富学生的学习生活,又让学生的艺术成果有所展现。使他们的创造才能能够充分地显示出来。”龙力山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说话总是这么正规,据说他入校前是某个企业的宣传干事。

“系里出不出面都行,只要系里同意学生自己搞画展,学生自己还不会搞吗?我总觉得学校对学生限制得太死,就怕学生跑到某个框框外面去了。”一直没说话的罗勇冒出一句。

“也不是学校限制得太死,是有的人对学生不放心。你不是看到给我们上课的有些老师鼓励学生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思维吗?特别是在学术问题上,不要求整齐划一。如果整齐划一,那就太可悲了。”李松林说。

罗勇看了他一眼说:“你说的是学术问题,我说的是政治因素。”

“唉呀,学术和政治在我们国家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分不清的,现在也不一定能完全分清。特别是在“文革”时期,艺术领域就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领域。《文学概论》课上不是讲过吗?文学有为政治服务的功能,其它的艺术种类也如此。有些时候,各有各的观点。”单云颇有感触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听说,美术系的学生对自己这次画展评价还很高,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宋为民无意中把话题引向了一边。

“你听谁说的?”张鹏鹏自然地问了一句。

“我听音乐系同学说的。音乐系和美术系教学大楼离得很近,学生之间交往密切。”宋为民老老实实地回答。

“也许吧,一般来说,自己对自己的东西不满意就不会拿出来展览。”张鹏鹏说。

“好不好要由别人来评价,有的时候人对自己的东西看得过高。”李进随口说。

说话间,展厅里陆续有人进进出出,中文系这群学生继续议论,话题并不仅仅围绕画展……

天色暗下来了,展区内灯火通明。      

参观画展的人稀少了,中文系的学生向展厅走去。

进入葡萄园,环顾整体布局,众人看到偌大一个葡萄园内外都挂满了画,画是用绳子牵挂着的。美术系的同学根据葡萄园的结构把画展分成了几个展厅。

葡萄园整个水泥框架结构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植物,包括正在开始开花结果的小串串,葡萄小花谢了以后,在花蒂处开始长出小葡萄籽。在葡萄园顶端框架上藤蔓垂吊的一串一串的葡萄籽小串串很是可爱。灯光下,绿色的植被成为了画展画幅的背景,成为了画展的点缀,充满了浪漫情节,也使整个葡萄园看上去五彩斑斓,璀璨生辉。

美术系的学生在布置展区时,尽量保护葡萄园的绿色攀爬植物,保护葡萄架上下垂的珍珠串般的可爱的、新结的葡萄籽串,保护这些给校园环境添彩的植物。

葡萄园里布置的画,分大幅和小幅,也有界于大幅与小幅之间的画,为了方便排展,有些相对小一些的画就贴在画板上。画板或放在地上,或放在坐台上。

举目环顾,色彩斑斓、浓墨重彩、花花绿绿、淡雅清爽、格调不一的画在葡萄架上吊着的众多灯盏的映照下,显示出特有的气派。让人忍不住来看看热闹。至于人们的议论,那是另一回事,得自己亲自观看才能一睹风采。

米莉莎、龚学山、柯霞、宋为民来时是一起的,看画时自然走在一道。

四人首先进入了葡萄园最大的一个展厅。刚一跨进展厅,一幅腥红色的大型油画便映入眼帘。油画画面构图大致呈斜三角,左下角是河滩,河滩过了是河水,河水对面是一个隆起的山坡,山坡接近顶点,一个人在攀登,腥红色的光线从左下方向画面投去。画名是《解放》。

第二幅画也是油画,一个大的地球仪突出了中国的版图,图上罩着锁链,画的色调灰暗。标题是《锁链》

第三幅画是《寻觅》,是模仿西方立体派的画风。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茫茫的沙漠中似乎在寻找着出路,人物表情迷茫中透露出期待。

第四幅画也是运用了西方现代派的表现形式,题目为《那年,我还小》。左下角一个小女孩在欣赏着一朵小花,她的背后大部分的画面幻化出多色彩的条纹图案。

第五幅、第六幅……这一个展厅的画,色彩都比较浓重。从寓意上看,都流露出挣扎和思索的意向。米莉莎等四人看着这一幅幅画,脸上流露出压抑的神色。

米莉莎只觉得自己头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她似乎感受到了美术系学生的一点儿脉博,似乎又抓不住他们的主旨。她感到他们在思索,他们需要放开。他们接受了西方的绘画技巧和表现形式。她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也许西方五花八门的现代画派,各式各样的表现形式,使他们处于一种既需要放开,又不知道如何放开的境地。

 

这个展厅完了,四个人又转向另一个展厅。而这一展厅的第一幅画是国画《出水芙蓉》。白色的背景,几枝芙蓉傲然出水。出水的芙蓉有绿叶陪衬,越发娇艳。绿叶上和荷花上有几点露珠晶莹透亮,几乎要掉下来了。

龚学山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看见这幅画,四个学生的面部表情随即转为轻松。米莉莎感觉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

“这是‘野花野草’?”后面冒出一个男生的声音,几个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李松林。

李松林顿了一下,又自言自语地说:“哦,荷花这东西可家可野,也可算是‘野花野草’吧。”

在《出水芙蓉》不远处,出现了一幅全黑背景的画。画面中心偏右上方有一个小白点,画面中心偏下用白色的颜料斜着挤了两条曲线,挤出的曲线不规则地表现出或粗或细。

四个女生在这幅画前停住了,她们似乎不知道如何理解这幅画。

宋为民转头对着旁边不远的张鹏鹏、罗勇、李松林三个男生说:“喂,诸位,

你们来看这幅画表现的是什么?

钟明禅在近处,他听见几个女生在问,就接口说:“这是一幅模仿现代派的画,你要问它表现什么,那就看各人的理解。你认为它表现什么,它就表现什么。”

龚学山接口说:“给人一种感觉,是吧?”

没等钟明禅再次开口,李松林和罗勇、张鹏鹏已经走到几个女生旁边,李松林发表感受说:

“这可以算作一幅抽象画。这漆黑的背景就看着某种背景吧。这颜料自然挤出的或粗或细的线条表示人的意识在流动。这色的小点可以看作一种光点。这幅画的寓意是:一个行路人在迷路绝望时看到了希望的光点。这光点不太亮,或许是得救的希望,或许是大难临头的预兆。因为白点可能是茅屋里露出的一点灯光,但也可能是饿狼的一只眼睛。当然,那一点也许是一个人在冥冥之际突然意识到自己人生道路上出现的点,也许是在沉重的封闭和压抑之下,产生的向往光明的幻觉,也许是……”

“得了,得了,别在这里‘抽象’个没完没了,我可是一点也‘抽象’不出什么来。”李进打断了李松林的话。不知什么时候班上同学都来到这幅画前。

李进继续谈着自己的看法:“如果这全黑背景中有一个小点,用颜料随便挤出的一些线条就叫作‘画’的话,那么,学美术的人就没有必要再去学什么构图啦、透视啦、色彩啦、运笔的技巧啦等等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必要去发现生活中美的东西,没有必要去冥思苦想一幅画的意蕴;观众也没有必要去欣赏画的优美、雅致、雄浑、宏伟等等之类的意境了。”

李松林见李进打断了自己的话,一点儿也不生气。他轻松地说:“唉,这你就不懂了。抽象派的画就是让人去想,去思考。你认为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何必要给人一个框框,明确地告诉你这是什么?你没看到美国杰克逊·波洛克的《构图14号》吗,那用颜料铺出的或粗或细的不规则的曲线,一堆一团的颜料,没有规律的变幻,不是让人去思考吗?西方现代画派类似的例子多得很。美国爱瓦尔地方广场有一幅画,那画就是那么一道儿一道儿的,像大肠杆菌。别人还把它作为艺术珍品悬挂在那里呢。”

李进回答:“这些我知道。你说这是抽象画么?抽象画一个突出的特征是运用色彩的变幻表达作者的某种‘欲念’。这幅画有什么,不伦不类,如果这可算作画的话。再说,各个民族有各个民族的欣赏习惯,何必要追随某个流派而放弃自己特有的东西。”

“要说色彩,怎么没有,这里有黑两种颜色,可以让你去抽象。再说各个民族的东西可以互相交叉和渗透。”李松林一点也不让步。

“我认为学美术的大学生应该立足于现实,尽力发掘生活中的美。学习期间尽可能学到更多的知识,而不是单纯地模仿西方某种画派的表现形式。”李进道出了他对学画的认识。

李松林听他说到模仿,又有了联想:“模仿有什么不好?任何人学画都有模仿的过程。达·芬奇画蛋模仿了那么久。这种模仿不正是他艺术生涯的起点吗?”

李进在这个问题上始终有不同的看法。他接着说:“既然你提到达·芬奇,我又要说一点。达·芬奇模仿画蛋,蛋是真实的,有形体的东西。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源、不同的光线会使蛋产生许许多多的变化。在这种富有变化的模仿中,模仿者可以学到很多的绘画知识。如光线、透视、着色、运笔的技巧等等。最重要的是训练了一双画家的眼睛——对于事物的深刻细致的观察和提练。而这一点是一个画家必备的、可以终身受益的东西。可是,这幅画的作者单纯地模仿某种画派的表现形式,长此下去,只能使自己的思维走入歧途。”

“你也太武断了吧!‘走入歧途’,说得那么严重。就这种模仿而言,你能说一点儿没用?这种模仿可以使作者体验到大画家的创作心境,可以使作者在体验的过程中产生某种灵感。”李松林反驳李进。

“看来你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看也没有必要说服,就算是画给你们各自的感受不同吧。”单云在此时说了这句话。

钟明禅看他们争得起劲,他一直不发表意见,他仿佛是内行人在听外行人争论一样,到这份儿上才出来说了一句:“我看哪,这些事情最好不要说谁对谁不对;什么好什么不好。西方国家就不说这么多,正因为这样,才形成众多的画派。你喜欢么,就多看几眼,不喜欢么就少看几眼或者不看。”

李进幽默地挥挥手:“好吧,休战。”

罗勇看了一眼钟明禅,不了然地说了一句:“这倒不失为一种和稀泥的好办法。”说完转身去看其它的画了。

大家又各自去看其它的画。

一个人在宋为民身后轻轻地叫:“宋为民。”

宋为民回头一看,是刘军。她笑着应道:“是你?”

刘军问宋为民:“你认识他们?”

宋为民点点头:“全是我们班上的。”

“你们中文系的学生对画感兴趣。你们想象丰富。刚才那个同学对那么一幅全黑背景的画说出了那么多的感受,真有趣。”

“你一直在听?”

“噢,听你们讲话,很有意思,”刘军点头说。

宋为民和刘军慢慢地边看边摆谈。

刘军中等偏上个子,白面书生型。年龄和宋为民差不多。他是音乐系七九级的学生,宋为民和龚学山晚饭后到音乐系钢琴琴房弹琴时认识了他。他们很快就熟悉了。

宋为民问刘军:“画展出来了,你们系的同学有何感受?”

“总的来说,大家的热情很高,说好的很多。因为毕竟是自己的作品。吃艺术饭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成果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哪怕是让别人看看自己的作品也好。我们和他们的专业有相通的地方,所以彼此都非常理解。”刘军回答。

宋为民转头看了刘军一眼:“要说相通嘛,中文、美术、音乐三个专业都有相通的地方。不过我觉得学美术的人仍然有他的不同。我认为搞美术的人有点神经质,总喜欢想些稀奇古怪的来画,标新立异。比如什么野兽派、立体派、印象派、抽象派等等,真是多得很。而学美术的学生似乎也对这些东西着迷得很,津津乐道,不厌其烦。”

刘军一听宋为民的话,心里大不以为然,他口气有点儿冲地对着宋为民说:“算了吧,你们学文学的还不是有点儿神经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主义也多,流派也多。什么象征主义、神密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什么新月派、学衡派、鸳鸯蝴蝶派;什么黑色幽默、意识流等等应有尽有。而那些意识流的作品,还不是东一下,西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为民听他这一说,再看他那认真劲儿,“扑哧”一声笑了,刘军也不禁失笑。

宋为民笑完说:“也许人都是这样,看别人很容易,看自己就不一定了。按弗罗依德的说法,搞艺术的人都有精神病,只不过和真正的精神病人不同的是:艺术家能找到回到现实的路,而精神病人则不能。你说我们也神经质么?那我们也算是相通吧。不过,我觉得单纯地模仿别人的东西没有意思。像那幅全黑背景的画,就那么一点、两条曲线,真的让人无法领略它的美,无法认识它的艺术价值。”

他俩继续边走边看画展,同时小声地议论其它的画……

 

展厅里人越来越少,天较晚了。中文系这些同学根本没有打算上晚自习了。

“丁老师。”一声不大的呼声惊动了大家,原来是柯霞在叫。

中文系的学生一看,这是他们的老师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老师身边。

丁老师是中文系的讲师,四十岁上下。第一学期他教七九级的《文学概论》课。听说他以后要教美学。他在同学们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一副高雅的绅士派头,很有学者气质。据说他是“文革”前的最后一批考取的出国留学生,专攻美学。因为“文革”开始而未能出国。“文革”中美学这门学科遭批判,他的专业和青春都消失在那场运动中。在给工农兵学员上课时,他就只能上《文学概论》课。恢复高考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美学这门课重新开设,但它作为专业课要在三年级才上。丁老师上课很能吸引学生,他对艺术也很有研究,他的国画和书法在美术界、书法界小有名气,曾多次在国家级的大赛中获奖。同学们此时一见到他,自然地把他作为轴心,他的评论绝对带有权威性。

于是这个一句,那个一语连珠炮似的提问向他掷出:

“丁老师,您看画展怎样?”

“您认为这些称得上艺术作品吗?”

“您对他们自己办画展有什么看法?”

“您看他们模仿西方的东西是不是多了一点儿?”

……

老师听着这些话,笑而不答。他走进“展厅”看画。学生们跟着他转,还是不停地提问。老师见学生们问个没完没了,于是说:“你们问这么多问题,我这不是才来看吗?印象还没有呢。”

学生们笑了,他们是不自觉这样做的。

学生们安静了,他们让老师看画,自己跟着老师转。

老师看着这些期望值过高的学生,停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们今天让我好好看看,改天你们到我家里来谈。周末晚上来,怎样?”

学生们听老师这一说,才悟出点什么,于是他们同意了老师的意见,离开了“展厅”。

 

周末晚饭后,学生们如约前往丁老师家。208寝室的几个同学最先到达。老师一家还在吃饭,老师叫几个女同学在客厅看电视。不多一会儿,学生们三三两两的都来了,老师也吃完了饭。

师母拿出一些小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端起一个大玻璃瓶准备将瓶里的饮料倒在玻璃杯里。米莉莎见了,站起来,接过师母手里的玻璃瓶子,给每个小玻璃杯倒了一些饮料。

大家坐好以后,龙力山首先进入正题:“丁老师,我们想来听听你对画展的看法。”

丁老师看看大家:“你们先谈谈,好吗?我同样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你们都是年轻人,年龄差不多,又是一同读书的大学生,也许你们的看法更接近现实。”

李进说:“我认为这次画展接受西方的东西过多。”

钟明禅接着说:“我认为,我国在思想领域里的开放,为大学生们吸收国外的先进思想提供了机遇。这次画展,反映出大学生们在绘画技巧和画面的创意中突破了传统思维的框框。特别是突破了“文革”十年千篇一律的政治宣传画的框框。

“政治宣传画只有一个主题,以阶级斗争为前提,表现“文化大革命”。绘画形式单一、题材单一、内容单一。就连表现工农兵的人物宣传画都只有一个格调,人物模式化,举止模式化、精神状态程式化。似乎要表现一点其他的题材,比如:花鸟、虫鱼、山水这类普通百姓都喜欢欣赏的作品、雅俗共赏的作品,都会被冠以资产阶级意识、或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名头,更不敢说画者的自我创作了。连有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行。弄得画家、绘画爱好者的思维都凝固了,不知道该画些什么才能不越雷池。思维完全模式化、固定化了。看看这次的画展,没有一点模式化的东西,相反表现的内容和表现的形式也多些了。这就是一种突破。

“这种突破在书画领域具有重要意义。尽管不少地方还较幼稚,但创造性思维的出现却是值得重视的,也是值得肯定的。”

钟明禅的话一落音,李松林马上接口道:

“我觉得我们应当看到它新的东西,而不应当强调它的幼稚。因为说不定这些新的东西若干年后,当我们回头来看它时,会意识到这是某种观念的转折。就像新文化运动时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一样。当时用白话写出的诗在今天看来可以说不叫诗。比如,胡适的《人力车夫》。”

李松林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用揶揄的口吻背道:

      ‘车子!车子!’车来如飞。

       客看车夫,忽然中心酸悲。

    客问车夫,‘你今年几岁?拉车拉了多少时?’

   车夫答客,‘今年十六,拉过三年车了,你老别多疑。’

   客告车夫,‘你年纪太小,我不坐你车。我坐你车,我心惨凄。’

   车夫告客,‘我半日没有生意,我又寒又饥。

   你老的好心肠,饱不了我的饿肚皮,

   我年纪小拉车,警察还不管,你老又是谁?’……

背完了,李松林又顿了一下,转变了情绪:“你们看,从历史的角度看,它却具有重要意义。”

“别把自己的能力和作用估计得太高,还是现实一点好。”李进反驳李松林的观点。

丁老师听着学生们的话,微微点着头,眼光转向另一边,然后落在了龙力山身上。龙力山和几个男同学坐在沙发上,他坐得很端正。龙力山见老师看着他,便说:“我认为这次画展有一个突出的趋向,就是油画多,国画少。而油画在色彩配备上又特别浓重,似乎不这样就不能突出油画的特色。另外,画作另一个明显的倾向是过多地采用西方现代派的手法。

总的来说,我也认为画展表现出西方的东西多了一些。其实我并不反对接受西方的观点,我是反对不加消化地吸收。这种状况在画展中随处可见。我想不用再举例。”

老师看看大家,似乎发现发表看法的都是男同学,他的眼光扫视了一下女同学说:“怎么?都是男同学在谈看法,女同学一个也没有?哪个来开头?”说完,眼光再一次扫视在座的女同学。米莉莎担心老师点自己的名,于是垂下眼帘,避开了老师的目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丁老师点名了:“米莉莎,你先说,怎样?”

米莉莎一听老师点自己的名,脸一下红到脖根。她缺少自信,在众人面前很难表达自己的意见,总担心自己的见解不对,引起别人的反驳。而她自己却不反驳别人,认为这会伤了别人的心。

老师看到她的窘态,鼓励她说:“没关系,你感受到什么就说什么,一两句都行。”

单云像是忍不住了,她脱口而出:“她说得出什么,她没什么见解。”

“她还没有说,你怎么就知道她没见解。你也太武断了吧!”李进突然反驳单云。

单云没想到有人会顶她,等她回过神来,转眼看了看李进,无奈地说了一句:“呵,你还帮她说话。”

老师看看她俩,没有说话。他的眼光重新落在米莉莎身上。米莉莎抬眼看着老师,见老师的眼光里充满着鼓励和信任,她突然感觉到心里像注入了镇静剂,顿时平静多了。她想到自己观看画展时的感受,慢慢地说:

“我看画时,总觉得心里憋得慌,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好像在徘徊而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看到那张《出水芙蓉》时才感到平静,思维也顺畅。我想或许这种压抑并不对于我一个人存在,它反映出了大学生们的创造性思维在萌动中的无所往还和噪动不安。而平静也许是我的心理习惯,是我寻求宁静的心向的自然流露。我不能用好与不好去评价它们。”

丁老师边听边鼓励地点着头,待米莉莎说完,他马上表示首肯:“哦,有一定的道理,体会较深。”

然后,他像是对米莉莎,又像是对大家说:“不要怕暴露自己的观点,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观点和别人不一样而不安,更不要怕别人反对自己的观点。敢想敢说是科学研究的一个基本条件。国家培养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具备科学研究的能力。而科学研究本身就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走着和前人不一样的道路。你们这些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要有勇于创新的精神,同时要坚定地树立起自信心。”说着目光再一次移向米莉莎,眼光里充满了鼓励和希望。

米莉莎看着老师那充满鼓励和希望的眼神,心里交织着惭愧和不负老师重望的感情,她对老师点点头。

老师说:“我说远了,你们又说吧。”

“我说一点‘禁锢’和‘放开’的观点。”龚学山说。

老师点点头,看着她。

龚学山继续说:“‘文革’”十年国内美术界单一的画风,单一的内容禁锢了人们的想像与思维,现在一旦放开,西方的画作、各种流派的理论和画风一股脑儿地涌进来,这美术系的学生好像有点不能确定往哪一个方向发展似的。

“是有那么一点意味,这么多的作品,我只看见一张国画,要说喜欢,好像我就喜欢这唯一的一张国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主题明确,一看就懂。中国传统的国画。”宋为民说。

“要说思考吧,我觉得他们还是经过了思考的,只是画作表现出来的思考,带着迷茫、无助,或者有的是故作深沉吧,就像那张全黑背景,一个点,二条弯曲的线条的画。”柯霞说。

大家又对一些具体的作品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老师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就收束话题:“你们都说完了吧?”他的眼睛扫视了大家一遍。

学生们有的点头,有的说“说完了”

“那么,我就来说吧。不过我先得表明我的态度。我知道,你们听我的看法是想得个一锤定音。可我不想使用这个一锤定音的榔头。因为你们这么多人实际上已经总结出了这次画展的成功与不足。”

“我要说的有两点:第一,我从画展中看出了大学生们的不满足,看到了画中流露出来的追求精神。一个人要想在艺术上、事业上有所成就,不满足是他的基点,追求是他的必由之路。这两点是值得肯定的。我们也年轻过,所以我理解这种心情。”

“我要说的第二点是关于‘拿来’的问题。正如你们所说,画展展出的作品有一个倾向:即接受西方的东西较多。怎样对待西方的东西,我们的观点是‘洋为中用’。只要适合我们的,我们都可以拿来。但在具体对待西方的东西时,历来有三种态度。你们说是哪三种?”老师说到这里顿住了。

回答这个问题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是太容易了。鲁迅先生在《拿来主义》中早已对三种态度作了总结、分析。大家不约而同地说:    

“一概排斥。”

“不加分析地全部接受。”

“有选择、有分析、有批判地拿来。”

老师似乎没有要求这些学生一定要回答,他知道大家是相当熟悉的,但他还是等大家说完了才说:“鲁迅先生提倡的,你们也认为是对的,是哪一种?”

“自然是第三种,有选择、有分析、有批判地拿来。”学生回答。

老师说:“看看,你们都知道,美术系的学生也知道。但是年轻人有时容易犯一种错误:就是理论与实践的脱节。从理论上来说大家都知道该怎样做,可是在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往往出现偏差。所以我说我们要研究别人,也要研究自己,要学习别人的长处,也要继承我们民族的优秀的东西,忽略了哪方面都不行。这不仅是指美术系的学生,也包括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现在,美术、音乐、文学、哲学等各个领域,西方的东西都在涌入,我们应当有清醒的头脑。我希望大学生们在深入研究别人、深入研究自己的基础上创作出自己独特的作品,切不可浮于表面。”

老师说到这里,看了看大家,顿了顿又说:“怎么样,我说到这里够了吧?”

大家似乎不满足,但仔细想想,老师该说的都说了,言犹尽而意无穷。还能希望老师说什么呢?

现在天已经很晚了,应该让老师休息。于是大家站起身告辞了。

 

平时这个时间段,同学们在上晚自习。

晚饭后,晚自习前是学生打开水和散步的时间。

 

 

 《冶炼》(一、向往)        《冶炼》(二、我们十八岁)


《冶炼》(三、温柔敦厚)冶炼》(四、普通话比赛)    《冶炼》(五、承 受) 


《冶炼》(六、春天里的回首                 《冶炼》(八、爱情的寻觅)


《冶炼》(九、求索      《冶炼》(十、匀 泉)  《冶炼》( 十一、竞 选)


《冶炼》(十二、红五月歌咏比赛)     《冶炼》(十三、情谊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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