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炼》(一、向往)网络小说(晓屿)
来源: | 作者:pmo38c9ab | 发布时间: 2025-06-17 | 95 次浏览 | 分享到:


                       网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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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晓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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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冶炼》反映的是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以后前三届大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即七七级、七八级、七九级大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以七九级的学生为主。这三届大学生们的年龄参差不齐,有“老三届”(六六年、六七年、六八年的初、高中毕业生)的学生,有“新三届”(六六年、六七年、六八年的小学毕业生)的学生,有“新三届”之后的下乡知识青年年龄段的学生,有“文革”结束后的高中毕业生,有应届高中毕业生。这几届学生同处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个班级,彼此性格、年龄差异很大。他们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点。他们互相影响、互为点缀,成为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一个特殊群体,一个前所未有的、以后也不会再有的特殊群体。

小说反映了“文革”结束,改革开放初起这段时间大学的状况,反映了社会的新旧更替对学生的影响。同时,学校的变化、学生的表现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

小说在一定层度上揭示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对学生成长的重要作用。

 

         

             一、向    


1979年9月中旬的一天,接待新生的解放牌卡车开进大学的大校门里停下了。在停车处,车下接车的一个高个子男同学扭动车箱后挡板的把手,放下了后档板。

车上的学生依次下车,车上的同学往下放下他们的行李。

她从车上下来,欣赏着这高等院校的大门。刚才汽车驶进校门时,她看见宽大的校门上方的横额上有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南方大学”。校门宽大而又壮观,给人一种严肃而又崇高之感。

校门内是花的世界。很大一片地方由形式多样、配搭有致的花坛占据。

花坛内人工培植的绿草如茵,多种鲜花骄傲地开放。正对大门的花园尽头,一串宽大的石阶向上延伸,在石阶的顶上,耸立着一幢宏伟的大楼。石阶的两旁,是修整得很好的斜面花园。

石阶的中部两旁,分别伫立着两棵高大、茂盛、苍劲、挺拔的雪松。

排列整齐的四棵雪松似乎在致欢迎词:欢迎你,新来的同学!欢迎你进入高等学府,知识的宝库向你敞开了大门。扑进去吧,她是属于你的!

她突然领悟到校门口这别出心裁的构思、布局,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阵赞叹:多么别致的造型,多么含蓄的寓意!每一个进入它怀抱的学子,它都热情地欢迎,毫无保留地向他(她)敝开一切。一阵激动涌上心头:她感激它接纳了自己这孤独而弱小的女子,感激她对自己的信赖,为自己成了她的学子而骄傲……

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她回过头来,一个年龄较大的男同学站在她的面前,毫无心理准备的她不由一惊,脸一红,羞怯地说:“中文系的。”

男同学对几个同学招呼说:“来,她是我们系的,把她送到宿舍去吧!”

几个男女同学走来问明了她的行李,提起就叫她跟他们去。这时,她才看见,和她同来的一车新生几乎走完了。

几个男女同学拿着她的行李,带着她七弯八拐地走到一栋女生宿舍楼前。这是一幢三层楼的楼房,看样子有些年代了。

一行人从楼房左边的大门进去,她看见楼梯正对大门。他们顺着木质楼梯上到二楼,楼板也是木质的,深红色的地板颜色已经陈旧斑驳了,但楼梯很干净。

每间寝室门上贴着住宿同学的名字,接待她的男同学问明她的名字,带她找到了寝室——208寝室。几人将她的行李放在寝室中央的大桌上。接待她的男同学说:“你收拾一下吧,等会儿去报名,报名在大礼堂。”然后就和几个同学出去了。

同寝室的同学已经有四个到了,她找到了她的床——靠窗的下铺。她铺好自己的床后,开始打扫寝室清洁,扫地、抹桌、抹窗,同时和同寝室的几个同学说着话。

她的上铺是一个长辫子的女同学,来自边远山区的县城,说话带有明显的乡土口音。

谈话间,几个同学又送进一个同学的行李。这最后一个进入寝室的同学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的老成。她明显地比前几个同学大。她踏进寝室找到自己的床位,把行李往床上一扔就出去了。

寝室里几个同学一看,各自心里想:哦,她在我们寝室怕要算最大的。

待大家收拾好后,她回来了。她拿起自己的脸盆打水、抹床、收拾铺位。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表情严肃,含着一股冷气和傲气。

五个同学自然和她产生了一种距离感。

 

南方大学中文系七九级三个班,应到一百五十人。学生报到以后,班上很多工作急待开展,中文系七九级年轻的男辅导员——据说是刚刚毕业留校的学生,时常到寝室来了解情况。

辅导员根据招生报名登记表和鉴定表上介绍的情况,分别指定了三个班的班委,并分别召开了三个班的临时班委会。

这天是七九级一班的临时班委会,会议在文科教学楼一楼召开。

辅导员一开始就介绍了班上的干部情况,以增进大家的认识和了解。

班长,丰宁,25岁,复员军人。

大家眼光转向班长,班长微笑着向大家点头,眉宇间露出稳重、老练和成熟。

生活委员,钟明禅。

大家一眼看出他来自城市,二十二岁左右。

劳动委员,胡广隆,一位农村青年,二十岁出头。

辅导员介绍他时,他微黑的脸竟然有点红。

文娱委员,龚学山,一个身材修长,长相秀气的长辫子姑娘。

……                            

团支部干部情况。

团支部书记,龙力山,二十三、四岁。脸上留有明显的络缌胡印迹,面部轮廓分明,眉毛粗黑,眼睛里流露出自信。

团支部宣传委员,柯霞。柯霞乌黑的头发配上一张娃娃脸,脸上架着一幅眼镜,镜片后面美丽的眼睛被遮住了。这幅眼镜使她介于长大与未长大之间。

组织委员,李进。标准的男青年,英俊,坐着可看出其身材的高大。年龄大约二十三、四岁。

辅导员介绍临时班委和临时团支部的同学彼此认识以后,开始开会了。

他环视了大家一遍后说:“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尽快办好。你们迅速深入到同学中间去,了解同学们的家庭经济情况。报名登记表上虽大致填写了,但仍需要你们具体了解清楚,对家庭经济困难的同学作一个统计。困难的一般标准是:家庭人均收入不足20元。统计上来以后,我们再根据具体情况按学校的规定决定补助数额。”

说到这里,辅导员又环顾了一下大家:“你们中有困难的同学同样可以申请。”说完,眼光自然落在胡广隆身上。

胡广隆看看辅导员,又看看大家,迟疑了一下,眼睛看着桌面小声说:“我家在农村,家里兄弟姐妹五个,我是老大……家庭经济困难……”

辅导员拿着笔在本子上记下了他的名字,对大家说:“怎么样,算一个吧?”

李进看着胡广隆那腼腆的神情和高大的身躯不相配,右眼眨了一下说:“我不同意胡广隆申请补助。”

胡广隆看着李进,涨红了脸:“你,你……为什么?”

干部们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样说。

“因为他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生了五个孩子,就是不该评。”李进语气中含着肯定。

柯霞接过话:“不能这么说,那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

胡广隆红着脸,嘴里嘟哝着听不清的话语。

班长丰宁正想说什么,一看李进眼角浮着善意的笑,马上意识到他在开玩笑。于是拍拍坐在身边的胡广隆的肩:“别在意,他不是认真的。”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涨红着脸,低着头还在嘟哝的胡广隆,善意地笑了。

辅导员又说:“在座的都是干部,要多关心班上的同学,看看他们有什么困难。你们七九级的同学比不上七七级、七八级的同学。那两届同学,年龄小的是少数;而你们这一级,年龄小的相对就多些了。”

然后,辅导员打开面前桌上的一个黄色挎包,拿出里面的东西。大家看到是一叠油印的纸。

辅导员说;“这是一个月的临时就餐卷,你们去发放。”他交给了生活委员钟明禅,并叮嘱:“注意,这是临时就餐卷,一人一份。过段时间,新生接待工作结束了,将在规定时间自行到指定地点去买。”

钟明禅接过临时就餐卷,数了一下总数,一共50份。随后转向辅导员:“回去以后,我马上就发。”

接下来,辅导员分配了每个干部的工作,要大家分工协作,同时叫大家注意收集同学们的意见和建议,以利于工作的顺利开展。

临时干部会议结束了。

 

刚刚由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的大学生们,高兴、新鲜,上课、吃饭、上图书馆、上晚自习、散步都自然地以寝室为单位。

大家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她们谈论自己的大学,为自己的大学自豪。为自己大学漂亮的校园(据说这所大学校园的美丽在全国算前几位的)、偌大的图书馆、丰富的藏书感到骄傲。

她们谈论自己的家乡,谈论自己的家庭。希望了解别人,也希望别人了解自己。

208寝室中,最容易让人接近的是米莉莎。她住靠窗的下铺。她来自大学所在城市的市区。如果以衣着来判定人,是不应把她划归城市人的。交谈中她没有谈及自己的家庭。米莉莎22岁。

米莉莎的上铺是龚学山,临时班委的文娱委员,21岁。这是一个漂亮、身材高挑的姑娘。她来自革命老区一个县级干部家庭,排行老大,兄弟姐妹三人。她的理想是作一个穿军装的文艺战士。她说话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故而时常引起大家善意的笑。她热爱她的家乡,为自己的家乡感到自豪,因为她的家乡——边远山区的小县——是红军长征时曾经经过的地方。

龚学山的对面是柯霞,20岁。临时团支部的宣传委员。她来自南方中等城市的知识分子家庭。姐妹四个,她是老二。她说话声音很悦耳,时不时爱哼歌。每次谈到歌曲,数她的话最多。她走路总是昂首挺胸,喜欢沉思。

柯霞的下铺是应届高中毕业生张小玉,18岁。她是南方某大城市的人。父母年龄偏大。兄弟姐妹三人,她是最小的。从其言谈中知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穿着得体,身材较好。刚到学校时很腼腆,不多说话。大家熟悉后,她的话就多了,口齿伶俐。

张小玉旁边靠门的下铺是宋为民,19岁。宋为民看上去娇小、秀气,大眼睛、双眼皮,圆圆脸,就像一个“洋娃娃”。她来自大学所在城市。其家离市区较远。父母是一大型企业的文艺积极分子。父亲是工厂宣传队队长兼乐队指挥。她对文娱有一定爱好,但又不像柯霞那样特别喜欢唱歌,不像龚学山那样钟情于舞蹈。

宋为民对面靠门的下铺是单云。她来自大学所在城市的市区。在大家眼里,她行为举止非同一般。她来时,就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个子不高,年龄偏大,显得很成熟。一天夜里,寝室熄灯后,大家还在讲话,当单云说她27岁时,宋为民黑暗中在自己的蚊帐里吐了吐舌头:“啧、啧,差点就进不了大学了”。

今年招生规定与前两届有所不同,对年龄不再是没有限定。今年规定考生年龄一般在25以内,个别优秀的年龄放宽到28岁,未婚。在这段日子的交往中,大家看出单云有一个特点:只要不说话,通常是严肃的。

208寝室里六个同学,有两个人的家庭情况不明。一个是米莉莎,一个是单云。二人在众人面前均未谈及家庭,另几个同学则不便问。

 

米莉莎来到大学,同学之间的欢乐与融洽使她觉得愉快。她喜欢听同学们谈自己的家乡,谈自己的观感;喜欢听同学们谈自己的家庭,谈自己的感受。每一个家庭都有不同的趣味,每一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特色。家是让人感到温馨的地方。无论家在何处,在城市,在农村同样地温馨。何况家因地理位置的不同,又体现着不同的地域特色,不同的风土人情。小小的寝室,使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了解了众多的风情。她感到愉快而又充实。

另一方面,她又感到一种深深的孤寂。所有的人都有家,而她没有。她从来没有体验到家的温馨,没有体验到家的和睦和家的温暖。当同学们谈起家时,她又喜欢听,又常常抑制不住内心的伤感。因此,她时常在听了同学们的谈论之后,独自外出散步。

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学校大门内的花园。这里第一次就给了她崇高而又亲切的感觉。那碧绿的草坪,各种花木翠绿的枝叶衬托出的鲜花,给人以舒畅感和柔和感。

大门宽大的石阶两旁,傲然挺立的四棵雪松给人严肃感和崇高感。看得出来,这雪松是经过精心修剪与维护的。它的茂盛、它的苍劲、它的挺拔,它的高大,它躯干的笔直,它呈塔形状的美观造型都是那样完美,与阶梯顶部的大楼形成肃穆、端庄的气势。

在这里,看着高挺、苍劲、顽强的雪松,米莉莎感觉到她的伤感被这高大的雪松所抑制,她的忧愁被这绿草、鲜花所消融。入校来短短的时间,这成了她常来的地方。间隔花圃的小道,留下了她淡淡的足迹。

这天午休时,她又在花园间的小道上徘徊,独自观赏着花园里不同品种的菊花,不时抬头仰望那高大的雪松。

阶梯两旁斜面花园里各两棵高大的雪松占据了花园一部分面积,与花园里矮小花木与相对矮小的配搭的树木形成巨大的反差。

看这四棵高大的雪松,给人的感觉很不一般。

雪松躯干的下端,枝叶横向四散开去,像一个塔形的圆形底盘,稳固坚韧,枝干有力粗壮。随着雪松躯干向上挺拔,躯干上的枝叶逐层向上升发、散开。

茂盛的枝叶散开的直径逐层减少,随着躯干的升高,高挺,笔直的躯干撑起尖塔形树冠。苍劲、有力、端庄、雄伟

站在这里观察、欣赏的米莉莎看见这雪松,无风的时候,肃穆、坚挺、傲然;有风的时候,顽强、坚韧、迎风而立。

雪松是松树的一种,松树有数十种,大部分为常绿乔木,其生长环境也有特殊之处,在严寒的气候和贫瘠的土地上亦能生存。所以,它的坚韧不拔、四季常青的特质,成为了众多象征和寓意的载体,青松的高挺、青松的顽强,青松的洁净,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象征。

 

米莉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首诗: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这是老一辈革命家写的一首诗,诗名:《青松》

在这里将眼前的雪松与老一辈革命家的诗联系起来,这雪松的意义已经不一般了。

她又抬头看着秋天里天高云淡的晴空,看着蓝天上飘动的略带透明状的朵朵白云,心中感到舒畅。中午的太阳已失去了夏日的火性,变得温和。米莉莎在慢慢的徜徉中,忧郁的心情逐渐归于平静。

叮玲玲玲……校园里响起了下午的上课铃声。中文系下午的课不多,今天下午没课。米莉莎转身向学校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座落在校园西北角的一个小坡上,不知道这里本来就有坡度,还是修图书馆时有意抬高了地基,进图书馆要向上走一段阶梯,宽大的阶梯大约有四、五十步。而图书馆独特的造型给人庄重、肃穆的感觉。五层楼高的品字型白色大楼宽大,优雅。

图书馆外围根据楼房的建构情况,修有几块小小的花台,花台的外围种有一些常绿树,远远看去,白色的品字型大数静静地伫立在绿树丛中,高雅、幽静,四季如此。

当然,这与南方大学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南方大学所在地冬季气温很难降至0°C以下,所以学校有不少的四季常绿树。

在这个地方,这种氛围让人精神充盈。

进入大学前,米莉莎就知道南方大学有几大令求学之子羡慕和赞叹的地方:一是大学图书馆,图书馆气派宏大,其藏书量名列全国大学前列。

二是南方大学的校园既大且美。来了之后,果真如此。

偌大的校园需要多少时间能游走一遍,还真不知道,因为没人专门去做这事。校园的美丽亦在全国高校有名。

三、大学的教师有名气,某些专业有其独特之处。学校办学时间长,有特定的历史渊源,教师群体的形成自有特定的历史成因。好些教授恢复高考后重新站在了讲台上。有的教授在同类高校,同类专业中名声显赫。而出来上课的教授有的早已过了退休年龄。

米莉莎觉得现在进大学了,能够在大学里的看见这些老教授,并且听到他们讲课,应该算是一种幸运。

在“文革”时期及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内,图书馆的书与教授们的知识内涵都封存了,图书馆的书都是封、资、修的。教授们成了反动学术权威,都是批判的对象。图书馆的书不能看,可教授们是要受到批斗的,批斗思想,皮肉也要受到摧残。中学里批斗校长领导,也包括一部分老师;大学也批领导,他们在管理从事封、资、修教育的大学。米莉莎曾经困惑:社会主义时期的社会主义教育怎么一夜之间全成了资产阶级的,资产阶级控制了中国的教育战线?真让人费解,也让人疑惑。

“文革”时期,这一代学生们,有的要么不上课了,有的停停、读读,断断续续地上,教材就是地方性的临时教材。

从教育的角度来说,可把这一代学生弄稀缺了,弄成了知识贫乏的“学人”。

米莉莎记得,当他们的中学老师们听说恢复高考制度,教育回归正轨,老师、校长都高兴极了,在学校的统一安排下,一套行之有效的办学程序马上出台,有的学校还组织了高考复习班,不收任何费用。

真没想到,事情的转机一到来,米莉莎与一大批人真的一下就进入了大学,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现在面对大学、大学图书馆及大学老师们,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来描述,只能说,这里真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天时、地利、人和。

  米莉莎想着自己的心事,向前迈着步伐,脚踏上了图书馆大楼外的石砌台阶。

“米莉莎”,一声不大的呼唤从背后传来。

“米莉莎”回过头,原来是团支书龙力山和组织委员李进在叫她。她先是略带意外地一震,然后笑笑说:“你们好!”

“你好!”二人回答。

说着话,三人走成了一排。中等身材的米莉莎在高大的龙力山和李进旁边一下显得矮了。

米莉莎奇怪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在她看来,自己不引人注目,性格又较内向,没有人会认识她,时常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谁不知道你有一个‘俄国式’的名字。萨莎、莉莎、玛莎、瓦尔瓦娜、瓦西里耶夫娜。你一定是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的人,连名字都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李进说出一连串的话,引得米莉莎忍不住笑了。

龙力山说:“名字还很不错,富有韵味。”

米莉莎看着他俩,心中一下变得开朗。这些男同学,一个人的名字都能引出一长串的话,而且说得那么风趣。

说话间,他们已走进图书馆的门厅。该分手了,李进说:“再见吧,我们分道扬。”龙力山很潇洒地向米莉莎和李进作了一个手势,向借书处走去。李进走向书刊阅览室,米莉莎则去了三楼的图书借阅室。

这三个地方已经有同学了,如果去得稍晚一些,阅览室就会没坐位。

米莉莎到了图书借阅室,借了一本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女作家乔治.桑的作品集《祖母的故事》,随后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她翻开作品集的目录,选中了其中的一篇《比克多尔堡》,随意地读起来。

很快她便被作品的内容吸引住了。这是一篇儿童文学作品,不算太长,有六万多字。作品描写了主人公荻安娜的成长历程。

作品以荻安娜的父亲——法国南方著名肖像画家到女修道院接八岁的荻安娜回家开始,描写荻安娜的成长过程。作品一开始,就把人的思维拉入法国封建贵族没落的历史时期,给人一种久远、衰落、压抑的感觉。随着作品情节的发展,这种给人的压抑感在增加。因为荻安娜和其父亲乘坐的马车在傍晚来临前出了意外,再不能前进。此时马车位于荒郊野外,而八岁的荻安娜正患着烧热病,夜晚的寒冷势必会加重她的病。父亲非常焦急,马车夫为减轻自己的过失,给他们找了一个住处——附近一所衰落的贵族庄园废墟——比克多尔堡。荻安娜的父亲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这个地方夜宿。谁知这个破败的比克多尔堡在八岁的荻安娜眼里却是那样神秘和美好。以至在她后来的成长过程中成了她追求、探索、思考的精神源泉。荻安娜由于婴儿期丧母,幼年期、童年期又一直在女修道院里生活,因而形成了内向、敏感、胆怯的性格;同时又具有好奇、喜欢思考、忍让、有耐力、善解人意的性格特征。荻安娜和父亲回家后,在善良、懦弱的父亲与爱慕虚容、争强好胜的继母之间生活,生活非常艰难,内心非常痛苦……

看着书,米莉莎沉浸在荻安娜的世界里,沉浸在荻安娜的不幸里,沉浸在荻安娜的痛苦里,甚至连自己的灵魂都融入了荻安娜的灵魂。坐在阅览室里,有几次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强迫自己忍住,不时地强制自己转移思维。一个下午,总算把《比克多尔堡》阅读完了。但她的思维仍沉浸在荻安娜的悲伤与忧郁中。

晚自习时,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在别的思维点上,思维不时地跳向《比克多尔堡》的情景中。

晚自习结束后,她神情暗淡地回到寝室,准备洗漱后,上床休息。

突然,隔壁寝室的张恒神情急迫地进来了,她进门就对龚学山说:“龚学山,我给了你一份就餐卷,又叫宋为民带给你一份。你那里有两份了。今天钟明禅说要退给食堂,你交给我,我去还给她。”

寝室里的人一下反映过来,原来就餐卷落在龚学山手里呀。

今天晚饭时,生活委员钟明禅在食堂门口站着,看见班上的女同学就询问就餐卷的事。一个月前,辅导员交给他50份就餐卷,因至今仍有两位同学未报到,所以必须将剩余的两份就餐卷交还食堂。有一份就餐卷不知在何处,钟明禅在男同学之间找了几天都没有结果,才想起该在女同学中间找找,结果每个女同学都知道他在找就餐卷。

 

一个月前的一天晚自习后,大家在寝室里交谈。宋为民突然对龚学山说:“龚学山,张恒叫我带给你一份就餐卷,她又亲自给你一份,你不是就多了吗?该退给张恒。”

龚学山一下想起了,:“是呀,她晚餐时在食堂给我一份,你下午在教室给我一份。好,我马上就去还给她。”说完,站起身出了寝室。

一会儿,她回来了。宋为民问:“张恒在吗?”

龚学山答:“在。”

“其他人在吗?”宋为民又问了一句。

“也在,她们在看书。”龚学山答。

 

现在,龚学山听了张恒的话,心中一怔,随即说:“我已经还给你了,当天晚上我就还给你了。当时你们在寝室看书。”

“你什么时候还给我的,我根本就没拿到。当时我们寝室有哪些人在?”张恒着急地说。

“你们寝室的人全都在,不信我们去问。”龚学山说着首先出了寝室。

张恒尾随其后到了隔壁的206寝室。

龚学山进寝室后站在门里等着张恒和她站在一起。然后对众人说:“那天晚上我还就餐卷时你们都在,你们看见我还的,是不是?”

寝室里六个同学看着她俩,没有一人表示可否。

张恒说:“你根本就没还,别人怎么回答?”

龚学山见状,突然觉得自己处于非常尴尬的地位。大家还在看着她,她又气又委曲,脸都白了。转身回到自己寝室,一屁股坐在米莉莎床上说:“都不承认了,这下说是我拿的。”米莉莎和寝室里的人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为民说:“她们不表态,你就说不清楚了。”

龚学山闷坐在那里,想到自己真的说不清,终于忍不住扑在米莉莎床上哭了。

米莉莎看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曲,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自己就爱哭,更见不得别人哭。也许她确实受了冤枉,若真是这样,那该多难受。想着想着,眼泪也要涌出来了。

单云看着龚学山的样子,她把米莉莎叫出寝室,并叫出了206寝室的张恒。

在宿舍楼外面,单云问张恒:“你们的就餐卷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龚学山确实出了寝室,你们的情况怎样,我们就不知道了。”

张恒说:“哪天晚上?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根本没还给我,还给我了,我还不承认么?我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就餐卷。我家里每月给我寄几十元钱来。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偏了。”

单云和米莉莎看着张恒的态度,不像是拿了就餐卷的人。单云叫张恒回去了。

单云和米莉莎留在原地。单云对米莉莎说:“现在看来就是龚学山了。如果龚学山还了,寝室那么多人会没有人出来作证吗?张恒的家庭经济情况较好,不会拿这点就餐卷的。”

米莉莎想:从这二人的神情看都不像拿就餐卷的。可餐卷的丢失又与二人有关。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非此即彼。于是米莉莎说:“也许吧,但目前的情况是说不清楚了。”

“是说不清楚。但我看来,龚学山的可能性最大。哼,人长得漂亮,心却这么坏。”单云口气中含着鄙夷。

米莉莎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想武断地说是谁,让哪一方蒙受委曲都不好,于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唉,这两个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只有她俩自己知道。”

单云想想也确实无法断出彼此,于是说:“算了,不管她们了,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二人回到寝室,米莉莎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扑在自己床上伤心哭泣的龚学山,心里很矛盾——是谁呢?谁也不像,她也不希望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熄灯了,龚学山意识到什么,从米莉莎床上起身爬上自己的上铺。米莉莎在下铺感觉到龚学山一宿没睡好,一宿都在悄悄地抽泣。

而米莉莎自己也没睡好,看着龚学山伤心委曲的样子,自己的眼泪直想往外流。她深深地知道一个人伤心委曲时,无处倾诉而又不被人理解的痛苦。要是龚学山在家里,一定不会这么痛苦。因有父母的抚慰,有父母的温情。说不定父母还会出来了解情况,为她撑起一片天。真的,还是家好。也许她会把这事写信告诉父母。她会倾诉的,也会得到父母的安慰和鼓励的,只是这安慰和鼓励来得迟一些罢了。要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就无法申辩了。自己没有父母,没有家。家对自己来说就是温馨,就是爱巢,就是保护伞。在家里可以尽情欢笑,尽情哭泣,尽情放肆。在外受了委曲,家是倾诉地;在外受了欺负,家是躲避狂风暴雨的安全港。父母的暖翼是孩子的骄傲。可是自己什么也没有。自己连大树上的小鸟都不如。瞧,大树上的鸟巢里,小鸟在鸟爸爸、鸟妈妈坚强而又温暖的翅膀下多么幸福,多么惬意。要是自己能够化作小鸟,依偎在父母那坚强而又温暖的翅膀底下该有多好。要是自己能像小鸟那样安全而又轻松地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该有多好。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她和曾经独自一人生活在修道院的荻安娜又相似又不相似。啊,我怎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幸福和健全呢?我怎么就不能像别人那样甜蜜地叫出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这称呼简直让人心醉……

米莉莎久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大家不再提就餐卷的事。龚学山觉得自己处在一种怪异的眼光中,她谁也不想理,开始了独自行动。208寝室的集体行动开始解散。

相反,单云和米莉莎的接触多了起来。在寝室里单云最大,米莉莎第二。

在单云看来,寝室里的同学都小,与她实难有共同的思维和兴趣。而米莉莎大些,虽不同自己在一个年龄阶段上,但她们在一起似乎有一些共同的语言。当她向米莉莎讲诉她“文革”时当红卫兵的情况时,米莉莎似乎对那段历史很清楚,彼此交谈起来很合拍。

而在米莉莎眼里,单云深沉,个人经历和她的同代人一样丰富。米莉莎从她的谈吐中了解了她的一些思想。她和他们那一代人有着共同的思想感情,有着共同的沧桑感。米莉莎敬佩她在27岁的年龄还没有考虑结婚,还有勇气考大学,还有那么深重的事业心。

在米莉莎的生活中,有着一群“老三届”学生。他们与她有着密切而又亲近的关系。米莉莎熟悉他们的生活,经历,熟悉他们的思想,那是朝夕相处、日积月累沉积下来的情感与生活情境。当知道,单云也是“老三届”学生时,她就不自觉地把单云与她熟悉的“老三届”大哥哥、大姐姐归到一起去了。

而米莉莎身边的这一群“老三届”,除了其中一个有机会再次进入大学,其他的人都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单云能够抓住这个机遇,进入大学深造,既说明了她的幸运,又反映出她身上具有某些优秀的品质。

就餐卷事件,按理不关单云的事,但她主动出来了解情况,帮助查找,说明她对大家的事很关心。

单云和米莉莎在交往中,不久彼此就产生了信任感,双方都很快知道了对方的家事和个人经历。

单云的父母是老干部,家里子女也不多,生活条件与品质也比普通百姓要好一些。当然,社会的总体经济与生活处在一个相对稳固的状态下,要说生活条件高了很多很多,也说不上。但她在内心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文革”前单云过了一段“公主”似的生活。“文革”开始时,她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在“革命的洪流”中她很快加入了红卫兵造反派,参加了各种造反运动。批斗校长、批斗老师、批斗“反革命”,风风火火的身影出现在各个“革命”的场合。

谁知这种“风风火火”、“痛快”的“革命”还没有尽兴,还没有经历多久,这场革命的风暴就波及到自己的父母头上。她“勇敢”地站在“革命”的一边,毫不犹豫地大义灭亲,批判父母。这一下父女、母女亲情就决裂了。她并没有感到不妥,甚至还有成就感、光荣感。大家都继续住在学校,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然而不久,自己作为“狗崽子”被红卫兵组织清除出“革命队伍”。这下,无处可去的她只有回家去。而回家去,再也无法与父母保持亲近与情感上的交流,成了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后来,父母与他们同一批人去了集中改造的乡村农场。

她一个人去了农村。一个人艰难地在农村挣扎。小小个子的她干着农村的粗活,从没有做过这类劳动的她,其艰难程度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论遇到什么,都只有自己咬牙坚持,再坚持。想发泄,想反抗,无处发泄,无从反抗。

粉碎“四人邦”以后不久,父母平反,自己从农村调出来,但并未享受到父母的特殊关照。自己在一个小厂工作,为跳出这个小厂,她请假回家复习准备高考。虽然终于考上,却给厂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工作不安心,不求实际。

这让她的心总是处在一个憋屈的境地。

米莉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何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在一所福利院——阳光院里长大。阳光院的老师就是她的父母,阳光院就是她的家。以至于,她常常觉得心里很空,甚至一无所有。

善于观察的单云发现了米莉莎一个弱点:不爱表达自己的观点。自己个性很强,而米莉莎总是让着。可她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这么温顺,她喜欢有人对她进行反击,激烈的争论和斗争才能显出她的才干。自己曾经有段时间就是这样忍着,那种忍是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忍着。她早已恨透了那段时间的“窝囊”,总想找个什么东西进行反击,发泄自己心中多年来受压抑的情绪。但她找不到,看见米莉莎的软弱,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追查就餐卷的事传到辅导员那里去了。辅导员找到有关学生了解了情况。最后把班长丰宁和生活委员钟明禅叫到一起,对二人说:“这件事我已经了解过了,不便明确是谁。钟明禅你开始不应该采取逐个查访的方式,使这件简单的事弄得很神密,而且范围扩得很大。到这种时候,就是有人拿了,也不好意思再拿出来。”

钟明禅说:“我主要是怕伤了别人的面子,所以我想一个人查查就行了。”

班长丰宁说:“我看这件事现在最好不要说了,再说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也伤女同学的面子。”

辅导员表示赞同:“我看这件事就别提了。退回餐卷的事,我向学校有关方面反映一下情况,建议他们不要再追究了。”

丰宁和钟明禅点点头。丰宁对钟明禅的作法是不满意的,钟明禅最初在男女同学中间查找时,他都不知道。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再说什么。

丰宁年龄偏大,当过兵,阅历相对多些,他考虑问题比大多数同学要周全些。班上同学年龄参差不齐,性格特征不同,他通常不急于表达自己的态度,不急于处理某些突然出现的问题。

班上还有一群十多岁的、恰恰的二十岁的同学,他们活泼,突然离开家进入大学,有时有挣脱家庭,自由了的感觉,有时又有不知所措的感觉。因为没人管了,有时也有一种失落感,他在观察着他们,如果有需要他帮助的,他会视情况出手的。但他不会轻易出手。在他看来,人需要自己学着长大。男生寝室里那几个小不点的应届毕业生在他的观察之列。


《冶炼》(二、我们十八岁)《冶炼》(三、温柔敦厚)  《冶炼》 (七、画展)


《冶炼》(四、普通话比赛)《冶炼》(五、承 受)


《冶炼》(六、春天里的回首       《冶炼》(八、爱情的寻觅)


《冶炼》(九、求索)    《冶炼》(十、匀 泉)   《冶炼》( 十一、竞 选)


《冶炼》(十二、红五月歌咏比赛)    《冶炼》(十三、情谊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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