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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望耕田，小孩望过年。”这是我老家一句尽人皆知的俗话。对大人们来说，过年那几天固然是一年中最好过的几天，但他们更清楚这年要过得好，关键是看田里的收成。一旦年景不好，过年就得发愁了。而小孩们则不会管那么多，他们一年到头跟着大人吃苦受累，就过年这几天吃饱喝足，轻松快乐，很自然地，这几天就成了他们从年头一直盼到年尾的好日子。

    这样的描述当然是来自童年印象。我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是说不出的拮据。那时的土地似乎特别不出庄稼，土豆、红薯是当家主食，玉米就算是细粮了。要吃上一顿白米饭，那得等到家里来稀客，或者是什么特别的喜事。一年三百多天，大概有两百天见不到油星。炒青菜的时候，用一小粒猪油在锅里抹一圈，就算是放了油了。生长在那样一个年代，从小就被饥饿的幽灵追着、逼着，以至现在回想起来，只有过年是称得上温饱的。

    我家乡的年还是很讲究的，再困难的时候，再困难的家庭，年都还是要好好过。年关临近时，大人们忙着置办年货。所谓年货，也就是盐巴、酱油、味精之类的调料，和写春联的红纸，以及鞭炮。主要的年货是自家产的。杀一头年猪，大半要卖了，因为家里缺钱；剩下的留着过年吃。大年三十中午是团圆时刻，到了这时，一样又一样的好菜接连上桌，真能把人馋个半死。但孩子们还不能马上动手，因为要先敬已故的亲人。仪式以后，团圆饭才正式开吃。那真是难以名状的美妙享受。米饭管饱；大块的腊肉；整只猪脚，用粉丝或海带炖得烂烂的；还有豆腐，还有放足了油炒出来的青菜。这一切的一切，对一个在饥饿的纠缠中成长起来的孩子，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更何况，这时候可以放开肚皮猛吃，没有人会用眼睛瞪你，暗示你注意吃相，提醒你要把好菜让给远道来的客人。饱餐之后，还有新衣服穿，虽然布料很粗很硬；还有鞭炮，那清脆的爆炸声能给人带来奇妙的快感。只是没有红包，没有压岁钱，因为那时实在是太穷了，整个地方没有这个风俗。

    过这样的年，对一个懵懂小儿来说，的确是快乐不过。但如果你是一个比较懂事的孩子，那这快乐就要大打折扣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父母为一大家人怎么过年犯愁，仔细观察，发现就是在年节里最轻松快乐的那几天，他们也常常是眼含忧郁，心事重重。特别是母亲，她偶尔的一声轻轻的叹息，会刺得我幼小的心灵生生发疼。那时我想，人们为什么要过年呢？这年有什么好过的呢，不就是一个一个平常的日子嘛，干嘛要来折磨我敬爱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为这个家已经心都操碎了呀！但这些话，一直都闷在心里，谁敢在过年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呢？

    现在人们说起过年，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好了，没有人再为过年的事犯愁了。吃的，穿的，用的，样样丰盛，只能用应有尽有来形容。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都跟过年一样。这时，过年就一点也不特别，只剩下民俗的意义了。而我，在又一个年节将临之际，想起了我那曾经为过年犯愁的母亲。她在把子女们全部养育成人之后，在她最应该享福的时候，离我们而去了。再好过的年跟她也没有关系了。

      回来过年吧，母亲！

　　　　　　　　　　　　　　　　　2018-01-27

【作者简介】田家鹏，重庆忠县人，资深媒体人。1983年毕业于西南大学，曾获得《诗刊》优秀作品奖，两次获福建省文学奖。现居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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