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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 梁
作者授权
小满刚刚过去没几天，村子里南蛮子的叫卖声就稠密起来了，“香草花花绳啰，香草花花绳啰。“南蛮子”是我们对进村走寨做小生意的栾川人的统称，栾川县与我们县相邻，在我们南边。香草花花绳是孩子们端午节早晨必须佩戴的两件饰物。
听到叫卖的声音，妈妈们陆陆续续走出来了。端上一缸子玉米，或者一瓢麦子，再或者一碗谷子。家什都不会太大，东西也不算贵，这么些粮食足以换取大大小小几个孩子佩戴的香草花花绳了。家里粮食紧缺的，妈妈们就会拿来三毛五毛的零钱，“南蛮子”就特别地高兴。一天的生意做下来，能收获几十斤粮食和三块五块的现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南蛮子”老张是妈妈们的熟人，每一年端午节前都会如约而至，前年也是小满过后来的，去年因天雨路滑，山路不通，端午前一天才过来，今年趁着天清气朗各种药材香料早已准备得停停当当，就提前三天来到了我们村子。
我们围在老张身边，眼巴巴地看着老张手里提着的的香布袋，香布袋大约鸡蛋大小，或方的，或圆的，椭圆的，各种动物形状的，也有戏剧人物脸谱的。都是零碎的花布细心地拼接而成，花花绿绿的，香布袋鼓鼓囊囊，氤氲着一股芳香的气味，有沁人心脾的感觉，很好看也很好闻。香布袋挂在五彩线的低端，五彩线扭着劲绞成一根绳子，细细的，也香香的，颜色挺鲜亮，上面环着，是往脖子上挂着用的。老张也不急不慢笑眯眯地瞅着我们，冷不丁说一声，回去叫你大人挖粮食来。旁晚时分，老张盛粮食的褡裢就滚圆滚圆了。
今天就是端午节了。一般的是，头天晚上，妈妈们就把花花绳截成我们手腕长短，第二天一大早就戴在我们的身上了。香布袋也是按着年岁分给我们的，小的孩子就花哨鲜艳一点，大孩子就相对朴素质朴，如果有剩余的了，妈妈们也会戴上一个，不过她们都会选上纯一色的，藏在衣服里面。
满屋子香气扑鼻，是一种独特的汇合了多种中草药的香味，与香皂香水的香味和炸油条时香味有本质的区别。淡淡的，悠长的，散漫的，又是浓郁的，带着泥土和乡间野草的芬芳，不经意间就沐浴了你的全身，让你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舒畅。这种淡香不仅仅单是刺激了我们的嗅觉器官，更是浸润滋养了我们的周身细胞，或从我们的身体发肤每一个毛孔慢慢地进入，又经过皮下脂肪的过滤，最终走进我们的心肝脾肺肾，我们的大脑皮层，我们的骨骼和韧带，以及我们的每一处肌肤和每一根毛发，周身顿时舒坦了。然后，这种馨香再慢慢地一层层生发出来，又熏染了我们夏季里单薄的衣衫，以致于我们每一个孩子都成了清芳四溢的“香人”。这种裹挟着苍术、川芎、香白芷、菖蒲、灵香草等十多种中草药的清香，作用于大脑细胞又使我们神清气爽，精神也抖擞了，两只眼睛也更加炯炯亮亮，连迈出的步子都轻巧有力了。
不一会，米粽子煮熟了。妈妈揭开锅盖，一股舒心的香味扑面而来，是新鲜的谷米和竹笋叶子高温蒸煮搅合在一起的香味，仿若了姑娘们身上特有的体香和年轻小媳妇们哺乳期的奶香，均均匀匀的，方方正正，不急不躁，使你不禁产生一种庄严和煦的感觉。粽子剥开了，蜀黍米煮成的粘稠的粽子，一颗肥胖滚圆的大枣也煮烂了，搅拌在蜀黍米中间的粒粒红豆也都张开了嘴，肆无忌惮地笑着。条件好的庄户人家就会再加上一两勺子白糖或红糖，热热的米粽子很快就把糖粒溶化了，稍凉一会，吃起来就是绝好的美味。
脖子上挂着香布袋，五彩线不是太长，大约在胸口靠下处，太长了不方便，太短了也不好看。手腕上脚脖子套上了花花绳，捆上了还能放进一个手指头是最合适不过的长度。带上两三个粽子，我们上学了。粽子的清香，香布袋花花绳的药香，聚合在一起，弥漫了铺满芳草的乡间小路，覆盖了潺湲流淌的曲折小溪，熏染了四季如画的苍翠竹园，荡漾在如水洗涤过后的清新空气里，教室和校园都香喷喷的，男孩和女孩都香喷喷的，老师和学生都香喷喷的，就连墙上的黑板，老师的粉笔，都香喷喷的，我们沉浸在香味缭绕的氛围中，把粽子剥开，交换了品尝。妈妈说，香布袋要时不时地拿到鼻子跟前闻一闻，能清新明目，头脑就会变得聪明，学习也会好。姑娘们就听话，会不时地把香布袋放在鼻子底下认真的闻了，有时眼睛也闭上了，挺专心的，也好像有了怀春的心事。我们也会按照妈妈的说法互相闻一闻对方的香布袋，不是为了学习好，纯粹是好奇，或者说是逗乐。南蛮子来的那一天，下底村的一个伙伴，妈妈去外婆家了，没赶上拿粮食换香布袋，他妈妈就用了一大把艾蒿炒干了塞进一个自制的绿色布袋里，他妈妈还说了，男娃子不兴那花花草草的。
我们换着闻香布袋的时候，都不愿与那个小伙伴交换，都说他那一个土拉吧唧的，味道也不好闻，应该叫臭布袋。那个小伙伴顿时就有了些尴尬，挺好看的圆脸蛋也吊得长长的，头也不愿抬起来了，也没有了言语，眼睛里多了些许的茫然和失望。我挺同情他的，只能把我的香布袋让他多闻几下子。下学了，小伙伴给我说，明年我会有一个最香最香盖过全班学生的香布袋。
栾川县是豫西的深山区，盛产各种名贵香料。栾川县的“南蛮子”是我接触最早的外乡人，那时候我不知道栾川与家乡的距离有多远，只知道栾川的南蛮子带来的香布袋有多香。我还想像着，出产香布袋的地方一定是一处安静优美芳香浸润的人间仙境，栾川的南蛮子该有多幸福啊。南蛮子和香布袋也是我决心走出乡间，探寻外部世界更多奇妙的动力之一。
端午节是乡间最有仪式感的传统节日之一，吃粽子是除了过年的肉馅饺子以外一年里最为开心的事情了。在烟雨迷蒙过后的一个初夏日子里，那一个香味氤氲的早晨，伴随我们度过了思绪飘飞的髫齠童年，飘荡在我的记忆里，悠悠长长的，直至今日不会离去。
贾梁，笔名甲O，河南洛宁人，作家，诗人，曾任全国散文诗歌大赛组委会秘书长。教育部一级学会直属华声朗诵艺术团团长。在农村当民师（贾梁） 妈妈看戏（贾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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