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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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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是农村半大不小男孩最喜欢的伙计。如果能吃上一顿饱饭，再带上几块干粮，把牛赶到塬上朝阳的坡处或河滩边大堤上，牛肚子吃得溜圆，放牛的娃子也疯个溜够，一整天都不愿回家，家长还表扬说这娃子今天有能耐。有无能耐姑且不论，娃子和牛倒是省了一天口粮。
大人娃子没啥吃，牛更是可怜得慌，干稻草一天到晚嚼着，一槽子长长短短的草料瞅不见几块破碎的豆瓣或麸皮。牛也无奈，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有时窩在地下了干蹬着腿就是起不来。这时，得有几个强壮的小伙子过来，抬了头，掀了肚子，凑住了屁股才能帮助牛站稳了脚步。春荒二三月里人都断了口粮，谁还顾得上猪啊牛啊不成。
春天了，草芽子长出来，把牛赶到地头，稀稀拉拉的各种野草成了牛们饕餮的美食，一大天都不成想把牛拉近圈里。
最好的放牛季节是在秋口上，气温高了，满世界的野草疯长，这些牛们也有了精神头。瘦弱的放牛娃子们骑在牛的背上，这时如果再有一只用树枝做成的短笛，叽叽哇哇响着，大人孩子们的脸上都会露出些许的笑意。
这不，星期天了，我就跟上叔叔去河滩边放牛。叔叔是六十年代初期为数不多的高中生，那时他高中刚毕业，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读大学的梦想在他心中还没有彻底泯灭，无奈家庭情况就是那样。大学是读不成了，但他对放牛似乎没有别人那么浓厚的兴趣。叔叔一声不吭或跟着牛或带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脸上也好像没有多少和悦的表情，反正是不大高兴。高兴不高兴，你都得去，人要吃饭，牛要喂草，牛啃一天的青草也能省出一顿饭的口粮。长大以后，我才理解了叔叔那时的不悦与苦闷。叔叔渴望读书，梦寐以求能考中大学然后做一个吃公家饭的工程师或医生之类的有用人才。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却又骨感得异常，甚至廋弱得抬不起头来，你只能去放牛。
一大队人呀牛呀来到洛河大堤上，牛们就解了笼头四散开去，鲜嫩的青草比干瘪的稻草麦秸口感好多了，头也不抬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小伙们则聚到一块，开始是爬树，看谁爬的高，胆子大一点孩子就爬到枝桠的梢头，高高的，再双手一松轻巧地跳下来，很勇敢的样子，有一种惬意的满足和自豪。偶尔也会有一只野兔羔子跑过草丛，大家就拼了命似地抓，往往是疯跑得汗流浃背满面通红了也不见得抓得着。生物界自有它的生长规律，一物降一物，人撵兔子你就显得笨拙，出溜一声兔子早已无影无踪了，孩子就泄气或互相埋怨。除非是怀上了崽子兔子临产了就跑得慢些，跑上几个来回就得手了。有时，小伙子们带了狗，利剑一般跑出去穷追不舍，能跑上几里地，狗的力气比起兔子总要强得多。眼看就叼上了，兔子慌不择路又折回来，小伙子们机灵的一个合围就大功告成了。
疯够了，也有点累，小伙子们就躺在松软的沙滩上休息。年长一点半大小子门道多，也调皮，就起身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放了一块石头，说比尿尿，谁能尿过去就会娶一个大屁股蛋子胖媳妇，尿的近了就只能娶二茬子了。他们就一字排开，年龄稍大一点的有主意，就会把小鸡鸡的头捏的绑绑紧，用足了劲，一股细细的尿流组成了一条亮晃晃的弧线射出去，刚好超过了石头，在沙滩上留下一点点坑凹。小孩们就不如意了，只能是娶拖了油瓶的二茬子凑乎了。
叔叔是比他们大一点的高中生，自然要文明一点，也有一点自视清高，他对这些无聊的谐戏不屑一顾。他目光炯炯地遥望着河的对岸，沉默着，思索着，他似乎看到了那边一处绝妙的风景，风景深处一方茂密鲜嫩的草地，过河去，把牛赶过去。听了叔叔的提议，小伙子们来了劲头，招呼了牛们朝河那边运动。这是黄河的最大一条支流，水也不小，不涨水的时候就有个齐腰深，河床子平平稳稳的，也没有大的风浪。小伙子们脱光了衣服，挂在牛的犄角上，蹦着跳着下水了，洛河沿上的孩子，从小就有一点水性，仰泳侧泳都会一点，最不济的也会个狗刨什么的。呼呼通通的一大队人马过去了，对岸就热闹了一些。我还小着，七八岁，八九岁的样子，性情本来懦弱，跟着大人们去放牛纯粹是添乱，又不会撵兔子，尿尿也不会玩些花样，除了叔叔谁也不稀罕带着。过河去的时候，叔叔把我架在肩头上，到了深水区我脚丫子也能划拉住水面，噗噗腾腾的很是好玩。
河那边与河这边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的沙土淤泥湿漉漉的，草也不见得茂密多少，半个下午的鲜草垫底了，牛们吃得也不算认真，三心二意的。小伙子们还是蛮高兴，毕竟是到了不常去洛河北岸，河北岸就与县城不远了，小伙子们瞪大了眼睛朝着县城的方向望望，心满意足的样子。县城谁见过啊，虽说是不远，一条洛河隔着，没有桥，趟河坐船的娃子们去干什么？
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了那一次渡河的深刻含义，孩子们需要外部世界的探索，需要了解他不知道的东西。在他们心灵里，彼岸花开是多么诱人的风景啊！叔叔首倡了到河北岸去放牛，也说明了叔叔是一个心中有风景的青年，他的梦想是在洛河以南以外任何一个地方。渡过去，就很好，洛河以南的孩子想到洛河以北，同样的河北岸的孩子也想来到洛河以南来。
不大一会功夫，天上飘来了几块乌云，有闷雷的声音从西山远处传来，叔叔说要下雨了，赶紧回去，洛河涨了水我们就困在这了。一干人马急忙召唤了牛就往回赶。牛也像懂事似的，乖乖地顺着人意，等着人齐了往回渡着。因为着急赶回，叔叔没把我再往脖子上架，他说你拽住牛尾巴，死死地不能丢开，记住啊。牛疯也似的在水里渡着，
叔叔不停地大声喊着，抓紧点，别松手。我一会淹在水里，一会又漂在水面上，鼻子耳朵都进了水，嘴巴闭得紧紧的没敢张开。大一点的孩子都有经验，估摸着到了岸边浅水处就会松开牛尾，自己轻松地走到岸上。我是第一回拽住牛尾过河，再加上我本来就胆子小，生怕松了手被大水冲跑。一直到了岸上还死死地拽住不放，迷迷糊糊地仰躺着，任了牛在水岸边的砾石上拉出好远，脊背上画出了几道血红的印痕。
叔叔没敢说，我也没敢言语，吃了饭我坚持着要跟奶奶睡。奶奶心大，不会在乎这些，再说了就是奶奶发现了，一边是叔叔，一边是孙子，谁也不埋怨，农村娃子红汞碘酒抹了就没事了。也该出事，妈妈非不同意，说明天一早去姥姥家走亲戚，到奶奶屋里叫我的时候我正在脱上衣，头窝在衣服里，脊背正对着外边。妈妈是个小心人，看了就不高兴了，火气挺大的就数落了叔叔，你带娃子一家人都不放心，看看跟娃子脊梁弄成啥了，要你娶了媳妇有了娃子你也会这样？说着妈妈竟然心疼地哭起来。
叔叔脾气挺倔，也或许是年龄相差悬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带我出去玩过。
贾梁，笔名甲O，河南洛宁人，作家，诗人，曾任全国散文诗歌大赛组委会秘书长。教育部一级学会直属华声朗诵艺术团团长。在农村当民师（贾梁） 妈妈看戏（贾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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