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窑,有一群鸽子飞来(贾梁)
来源: | 作者:probf84e9 | 发布时间: 2020-04-16 | 5196 次浏览 | 分享到:

                                                                                        贾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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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窑,有一群鸽子飞过

天窑是窑洞上方的窑洞,与住了人的大窑洞在里面丈余高的窑壁连通着。崖茬子高的时候,天窑会开在窑的正上方,如果不够高,天窑就在偏左或右的地方开了。

我家的天窑就偏了一点,在两个窑的中间稍靠近南窑的位置上。比南北两孔窑洞要小很多,也不必要开启七尺高度的大门,只是一面窗户大小的门洞向外开了,有左右两扇门板,各样消息都齐全着。站在院子里看去,天窑就像方方正正的一张大脸上小巧的嘴巴,一群鸽子扑扑棱棱的在天窑里飞进飞出,挺神秘的。

崖头有一棵树,一般的都是构树,距离嘴巴不太远,曲曲弯弯地生长在崖茬子的缝隙里。构树叶子也比较宽大,枝叶茂密的时候,能把天窑严严实实地影了。奶奶说,构树是有用处的,兵荒马乱的年月,刀客趁着黄昏来了,一家人躲在天窑里,没有响动,一棵构树遮挡了门洞,刀客看不见天窑,以为家里没人,綁不了票子,就匆匆忙忙撤退了。

没有刀客的太平年月,天窑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场,这里就成了鸽子们的天地。一大群三几十只鸽子在天窑里唧唧喳喳卿卿我我地秀着恩爱。早晨,一家人还没起床,鸽子就咕噜咕,咕噜咕地叫开了,先是一只雄性鸽子,叫声响亮雄浑,有点立体声的感觉,尾音里还有一丝轻微的颤抖。像军营里的号兵一样,不管你是否正做着多么甜蜜的好梦,按时按点,悠扬婉转的起床号令就响了。紧接着雌性鸽子也叫开了,是低沉的,声音比雄性鸽子要小一点,也没有雄性鸽子叫声舒缓动听,像得了感冒一样,喉咙里不清爽,有点沙哑。一大群鸽子醒来了,天窑就热闹起来,咕噜咕,咕噜咕地叫声响成一片。少顷,一两只雄性鸽子探头探脑地跳出来,很巧妙地站立在构树上,还是咕噜咕,咕噜咕的叫着,漫不经心地叼食着构树上的果子。接着,鸽子们陆陆续续都出来了,争先恐后地站立在果子稠密的地方,咕噜咕,咕噜咕的叫声就热烈了。有时候,两三只或更多只鸽子抢食一片果子的时候,他们也会干起来,也就是些你踹他一脚,他扇你一翅的玩意,没有你死我活惊心动魄的场面。很奇怪的,鸽子还真通点人性,当一只幼鸽钟情于一只果子了,老鸽子们就会主动地让开,很有点君子贤者风范。果子也红红的,毛茸茸的样子,鸽子们也不一定吃多少,大清早的没个正经营生,凑个热闹,玩点心情算了。不想吃的时候,鸽子们也会把树上的果子扑簌簌抖落一地,这会儿,小孩子们也起床了,手脸都还顾不上洗干净,眼盯着一树的鸽子,嘴里也咕咕咕的逗着,捡上一颗干净一点的果子,填在嘴里,甜甜的,也有点腻腻的,心里还是蛮舒服的。

太阳暖烘烘地升起来,崖边上爬满了阳光,光灿灿一片。一尘风儿吹过,构树就有些摇动了,鸽子们像是受了感召似得,轰一声四散开去,在湛蓝的空中旋上一阵,都飞去崖头上边寻找吃食去了。

崖头上是一片平坦的土塬,不是很大,也有些庄稼,是旱地,农作物不茂盛,野生的杂草倒是葳葳蕤蕤。在崖下面我们看不见塬上的景象,听大人说,鸽子们是在草丛里寻觅些小虫子,小草籽,嫩草叶当吃食。有时候,我们去塬上拾柴火,也会看见鸽子们觅食嬉闹的情景,如果你再人性化一点,一定会欣赏到茂盛的草丛里不断诞生的爱情故事,尤其是在春和景明的季节里,阳光很柔和,很亲切,风软软地梳理着鸽子们的羽毛。雄鸽子眼睛炯炯亮亮,咕嘟咕,咕嘟咕鸣叫着,仿若了男中音,声音很响亮地回颤着,浑厚得有一种穿透的力量。胆子大一点的会直接扑向雌鸽,翅膀张开着像摊开了被子一样想与雌鸽子共枕而眠了。有绅士风度的就含蓄一点,喙尖轻轻地梳理了颈项,迈着款款地步子走向雌鸽,张开了口与雌鸽交吻。面对雄鸽的频频示爱,雌鸽们也是蛮懂风情的,矜持一点的则会频频点头,笑脸相迎。火辣脾气又在盛硕之年的,精力就旺一些,求偶的心情像干柴烈火一样燎着了,迫不及待松毛散尾冲向雄鸽,亲昵地啄弄雄鸽头部,或主动地伸嘴亲吻,伏地接受交尾。

鸽子飞出去的时候,我们或许会有些许落寞。我和弟弟都没得玩了,妈妈婶婶她们也出工下地了,院子里除了奶奶忙忙活活,也没了别人。弟弟就诡谲地说,咱们上天窑看看。我早就想爬上去看看乱世年月老辈人躲刀客的场所,就是胆子小不敢上。既然是弟弟首倡了,妈妈回家怪罪下来,我还能有个推卸。不是从外边门洞进去的,有三四丈,太高了。从南窑通道里可以钻进去,从院子里搬来梯子,我们爬到与天窑相通的洞口处。肯定是弟弟先钻上去的,胆子大就自告奋勇带了头。洞口能容下一个胖胖的大人,是平的,洞内有两尺见方面积,没有光亮。在这个平台上,我们还要爬一个八九尺高的竖井,才会到达天窑里面。竖井的东西壁上有几个脚窝子,直溜溜的,从上到下一字下来。踩着脚窝子,弟弟很轻巧就上去了,我两腿直打颤,有一种棉花般的感觉,有点后悔跟了弟弟上来。现在,在这个地方插着,上也害怕,下也不敢,我眼泪汪汪的。弟弟伸手招呼了我一下,也趴在了地下,一只胳膊伸过来,拉了我,死乞白赖上去了。我坐在地上,弟弟各处看着,天窑里一层浮土,稍用力走一步尘土飞扬。天窑靠门洞的一边亮亮堂堂,后一半昏昏暗暗,鸽子窝是鸽子们衔来的杂草堆砌的,纵横交错,横七竖八,用手拿起来,不胡乱摆弄,会有一定形状。二三十个鸽子窝靠了窑壁摆开了,十几个窝里有鸽子蛋。弟弟聪明,一个个捡起来看过,挑了六七只鸽蛋装进口袋里。我说都拿走吧,弟弟狡黠地笑笑,那几个太光滑,鸽蛋上没血色,小鸽子快出来了,这几个是今天刚下的。装了鸽蛋,弟弟麻溜地顺着竖井下去了,我有点胆怯,试试乎乎不敢动弹。我看着窑后边一大堆石头发愣,天窑里,这么高的,谁弄这些石头干啥呀?是打窑洞时出土弄出来的的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好大好大一会,弟弟又来接我下去了。

满屋子的香气扑鼻,葱花的味道,煎熬焦糊的味道。弟弟满脸似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表情怪怪地说,刚才下来时鸽蛋挤碎了,还剩两只,煎煎吃了吧。我们找来铁勺子,像是刚刚用过,洗的干干净净,倒上一点油,大火一燎,两只鸽蛋就煎熟了。弟弟搛了一筷子,我也挑了最大块的搛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和鸡蛋一样很好吃的,香香的,软软的,油油腻腻,葱花稍微一点焦糊状,也很香。只搛了一下,弟弟就说,你吃吧,我不喜欢这味道。我挺纳闷,但还是高兴,弟弟不喜欢吃,我就把这两只鸽蛋全吃完了。

奶奶知道我们弟兄上了天窑,也没有过多责怪的意思。奶奶心胸大,说男孩子泼皮胆大长大了有出息,像是从侧面表扬了弟弟。又问我们,看见一大堆石头了吗?这石头就是手榴弹,刀客要是硬要往天窑里上,石头扔下来能把他们砸死。啊,这石头原来就是自卫的武器。我为祖先们躲刀客的日子而忧心忡忡,也为他们的聪明智慧而 得意忘形。

两天以后,一群孩子吹大话,我说,我一次吃过两只油煎鸽子蛋。几个人都吹过了,末了,弟弟不无炫耀地宣布,本人一次吃过六个鸽子蛋,煎了满满两铁勺,吃得直恶心。孩子们都投去了羡慕的眼光。

鸽子是喜欢在积善之家落户的吉祥鸟,鸽子也爱干净。家里祥和了,人丁兴旺,院落干净整洁,鸽子就会在你家筑巢垒窝。我家里那一孔天窑宽宽敞敞,位置高高的,也安全,家人都不会欺负人家小生灵,自然是鸽子安家落户的首选之所。后来家里人都外出工作了,院子里没了人,就显出颓败的景象,天窑也破损了,构树也老死了,鸽子也另寻高就了。

前年我回过一次老家,我给弟弟他们说,能不能把那一群鸽子重新招引回来,我喜欢他们。弟弟也是五十四五的人了,他看看我,不无伤感地说,我们都是奔六的人了,叶落归根呀!退休了,我们都回来吧,院子有人气了,鸽子就自己回来了。

   
贾梁,笔名甲O河南洛宁人,作家,诗人,曾任全国散文诗歌大赛组委会秘书长。教育部一级学会直属华声朗诵艺术团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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