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老石桥的公共照明与防火(高亚夫)
来源: | 作者:probf84e9 | 发布时间: 2019-11-21 | 4137 次浏览 | 分享到:

                 高亚夫
                 作者授权

  过去石桥常发火灾,火灾又多因照明问题引发。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前,石桥有钱和无钱人家里的照明主要靠亮油壶。这是把菜油注入一个壶或碗状的陶器里,用灯草作引线点亮的一种很原始的照明工具。亮油壶的形状各式各样,灯草也因贫富数量不等。有钱人家的灯草有三五根,可以有两盏;而普通人只能全家围坐在一盏两根灯草的亮油壶前,看书或做一些手工活。灯芯结了痂后会昏暗许多,这时一旁缝补的女性会用手中的针把痂拨掉,灯火又跳跃着亮了起来。


   至于公共照明怎么办?石桥人也有办法。当地有一条远近闻名的老街,叫灯杆街。石桥人把路灯叫做灯杆,因为那灯高高地悬挂在一根约十米的树杆上。树杆多为杉木,它不直接埋在地上,而是夹在两块高1米宽30厘米的石板中间,上下用两根销钉固定,方便以后修理和更换。
                   
 

                        过去的亮油壶
   灯杆的上部有一根横木,上有滑轮,轮上穿绳,用菜油作燃料的灯点亮后就用绳索牵引上去。灯的上面有一个似斗笠的大圆盖,用来遮雨。灯的四周围着白色的油纸,以避风吹。油纸上段有一两寸没有密封,利于空气流通。
   灯杆街位于江西街下游,下栅子门外,在东大路的古驿道上。东大路史称蜀巴大道,在蜀汉已经成型。唐代被正式确定为官道。宋时,它已成为成都到重庆官府传递文书的重要通道。因为到重庆要出成都东门,往东南方向走,到了民国时期,民间就把这个驿道叫做东大路。简阳到成都属东大路的一段,这段路自南向北穿石桥而过。

 
菜油的灯火昏暗如豆

上世纪初和中叶出现的马灯

   石桥街道共有九盏上述的路灯,而有七盏分布在这段路上。其余两盏一个在福建街(现石桥中学门口),一个在中山街的三道拐巷子旁。
   每到一更(晚上七点),李打更就会敲着锣,嘴里念着:小心火烛,防火防盗;饱水缸,饿柴灶。一边提醒人们时间已至夜晚,注意防范意外事故,一边沿街给每个路灯注上够燃烧一晚的菜油,然后点亮,升起。
   李打更的主要职责是报时、点灯和消防,但整年辛劳却没有一分钱报酬,照今天的话说是纯粹的义工。那油钱和糊口怎样解决呢?

 


   过去的人信奉因果,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油商和佛教徒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会送来菜油,很多商家和善心人会给他米、菜及各种物资以维持家用。这些人都默默地遵循着慈善于民、积德于己的信条。

 

                       石桥的路灯,与图上的颇为相似
   石桥的路灯,至少在1793年以前就有了,《乾隆简州志》上的图画可以作证。而云南昆明正义路上的清油路灯1847年才设立(见图)。1843年,煤油路灯出现在上海,号称中国第一。遗憾石桥的路灯不是以煤油为燃料,不然这个中国第一应当属于石桥。 


   二十世纪初,石桥凭借天然良港的优势,渐渐成为沱江沿线的商贸重镇。金融机构和大商家开始使用煤油灯,它的亮度比菜油灯高,且有玻璃灯罩,防火防风避烟的功能更好。因煤油(老百姓称洋油)价格昂贵,一般百姓不敢问津。那时蜡烛也现身于石桥街头,它没有讨厌的黑烟,但这奢侈品只属于富人,与一般百姓无缘。
   1935年,石桥几个商人从浙江诸暨请来一个姓蒋的技师,合伙办起了发电厂,地点在我小时候住过几年的沈家大院。从此,石桥的大商家和一些有钱人家里有了电灯。它虽比美国晚了五六十年,却早于全国不少城市。那发电机是利用美国的道奇汽车引擎改装的,长宽只有两尺大小,用杠炭作燃料,产生的瓦斯作动力发电,电压是110伏,电量只有七个千瓦。电灯比菜油和煤油灯亮不少,开关方便,安全可靠。


   电灯亮起的当夜,整个石桥都轰动了。所有人都跑到有电灯的地方去看“西洋镜”。听说我幺姥爷从乡下跑来,想用电灯点旱烟,成为石桥人人皆知的笑话。有半个月时间,简阳的人吆帮结伙来回徒步十多里跑来石桥看稀奇,这不烧油却会发亮的灯是当时最热门的话题,最亮丽的风景。
   由于电灯价格昂贵,电压不稳,发电量小,常常停电和每晚只有三四个小时供电等原因,普通居民羡慕之余,还是坚守着菜油灯。有电灯的人家也脚踩两只船,备有一盏油灯。而东大路上的九盏路灯,地方政府无钱改造,还因电灯不能亮通宵,也照常由李打更用菜油每夜点亮。

 

                       用封火墙阻隔火势的扩散 
  当时市面上有一种进口的煤气灯,它是通过加压后让煤油气化,燃烧更充分,因而亮度更高的一种新型灯具。石桥的宝华剧院在演出时会挂这种灯。那是巡回演出的剧团自己带来的。宝华剧院在当时是简阳最豪华宽大的剧院,对灯具的亮度要求很高。一次,成都著名的三益公川剧团来宝华剧院演出,带来了三盏煤气灯,舞台上挂两盏,一盏备用。煤气灯不像马灯有玻璃全部罩住,它悬挂在空中,向下的石棉灯芯裸露在外,一碰就会损坏。那次,几只金绿儿(金龟子)疯狂地扑向灯芯,致使所有灯熄灭,剧场大乱。
   石桥过去的伞架房屋建筑材料以竹木为主,只有少数会馆、祠堂用砖石砌墙。虽有李打更天天敲锣告诫“小心火烛”,但以菜油灯作主要照明,以木柴为燃料的家庭院落还是火灾频发,轻则烧掉一些家具,重则殃及邻居。引发这“天灾”的人不会获罪,肇事的家庭也不用赔偿别人的损失。因为这种灾难,谁也无法预防和控制。

 

  一旦出现火情,无需动员,有能力的人都会自发拿起工具奋力扑救。为了及时灭火,石桥以东大路为主的街道上共有十一个地点放置了储水的石缸,称太平缸。太平缸长约三米,高一米五,宽一米五。有的用整石头凿成,有的由五个石板镶嵌而成。每个太平缸可以蓄水六吨,约120挑,对灭火有很大作用。


          
             圆形的太平缸
  邻居傅大爷曾给我讲过,1941年深秋,上牌坊张大娘把菜油灯打翻引发大火,很快浓烟滚滚,火焰冲天。上千人手拿水桶、脸盆、扫帚或锄头前去灭火。附近几个太平缸的水都舀干了才把火扑灭,但还是烧掉了十多间房子。他的脚被一铁钉刺穿,治伤钱也是自己付。事后,也没有任何人对张大娘有丝毫抱怨。 
                               
                                        长方形的太平缸


  石桥高高悬挂在树杆上的路灯有九盏,其实还有三盏相同的灯没有计算在内,它们分别在杨柳沟的观音堂、大码头的海潮寺、和福建街的圆觉寺内。它们虽有照明功能,更具神明象征。圆觉寺在石桥的中心,位置最高,那盏灯夜晚亮起时整个石桥都能看到。寺庙内的灯由寺庙负责,无需李打更管理。

 


  1949年,石桥高挂在树杆上的十二盏灯不再被点亮,李打更也改了行。圆觉寺原灯杆位置竖起了一个高高的木架瞭望台,每天有人在上面值守,一旦发现火情,就摇动警报器,通知大家前去灭火。
  1956年公私合营后,改用24个千瓦的柴油机在供销社发电,街上有了电灯照明,亮灯时间与居民家里一样,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那时家庭用电按灯泡收费,为公平起见,家家户户都使用15瓦的灯泡。由于电压不稳,电力不够,灯光暗淡,特别是远离发电机的大码头一段,灯光忽明忽暗,有人称为鬼火。每晚十一点前十分钟,电灯会闪烁——这是提醒大家,很快会断电熄灯了。如果还要继续做事,就赶快点亮油灯。
  到了1965年,石桥改用水磨滩的电,用户又有所扩大。因经常停电、价格高、电压不稳等原因,还是有部分家庭没有使用电灯,但原来的清油灯几乎被煤油灯取代。
  那时已经有了手电筒,而能拥有它的人寥寥无几,它在人们心中的珍贵程度,远远超过现在几百万的豪车。我曾发誓长大后要买一只,晚上打开它,让一大群人簇拥在我身旁,十分得意。
  我家有一盏电灯,灯泡是15瓦的玻璃钨丝灯,钨丝寿命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这坏了的灯不会扔掉,因为灯泡贵,还常常缺货。我也学他人那样,对着光转动灯泡,让那断了的钨丝重新搭接,再小心翼翼地挂上灯头。那灯会重又发出亮光,且比原来的亮度高。不过一旦被人举报,会被居委会干部收缴并痛斥。
  我家也有一盏备用的煤油灯,它由一个有金属盖的玻璃瓶改装而成,那是街道手工组的产品。工人把大小不一废弃的有金属盖的玻璃瓶收集起来,在金属盖中间打一个洞,焊接上一根空心的金属管子,管子中间穿上灯芯,一盏打翻了也不易漏油引发火灾的煤油灯就做成了。


  渐渐地,煤油灯全部代替了清油灯,灯芯也由过去的灯草、单股棉线变成了多股棉线,煮饭的柴草也被蜂窝煤取代,煤油灯又被电灯替代。石桥人的生活在悄然变化,火灾的频率也大幅下降。
  1972年,简阳县城成立了消防队,石桥太平缸的用处减少,直至弃之不用。又过了数年,位于大街供销社门前最后一口太平缸也消失了。
  到了21世纪,石桥人炒菜煮饭用上了电或煤气,安全且亮度高的节能灯普及到了家家户户,昔日男女老幼一起上前救火的场面也渐渐被人们淡忘。

 图片引自:天府茶话会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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