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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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说

春分过后，白昼一天天变长。

眺望窗外山野的一片绿色，涂涂加快了洗涮的节奏，对电视机旁的先生絮叨着去山间散步的话题，诸如开不开车、去清流河还是桃子沟，或者要不要带工具挖野菜等等，兴致勃勃的。

 

先生无言斜躺在沙发上，专注地盯着手机，食指头划动着屏幕，脸上的表情也不时地变换着：皱眉、眯眼、微笑、咧嘴......

妻子的话嗡嗡响在耳边，他哼哼哈哈地应付着，或者干脆耳聋。

“跟你说话呢”

涂涂不满地回过头来，等着应答。

应答没有，抖音或视频嘈杂的笑闹声一阵炸响，紧随其后的是颤动沙发的一串哈哈。

“可恶！”涂涂怒火直冲脑门，积压已久的种种憋屈恼怒一齐涌上心头。

她直想冲上去夺过手机把它扔出窗外，然而，她强忍住了！

“啪啪”两声脆响，手中的餐盘摔落到洗碗池里。

涂涂扯下围裙，冲向门外。

“砰！”，房门重重地撞击在门框上。

沙发上的人这才一愣，可抬还没回过神来，厚重的门已严严地关上。

涂涂奔出小区，下意识地走上了去桃子沟的小径。

太阳正在下山，晚霞映照着金初夏的田野，迎面吹来的风混着湿润的青草和野花的馨香。

 

这本该是多惬意的散步啊！

可眼下，涂涂的心中却满是愤怒。

她不知要去到哪里，手机没带，穿着拖鞋，盲目地沿着有些曲折的小路急急向前，似乎疾走能甩掉些恼怒。

涂涂与无言算是恩爱的夫妻。

让他们结缘的恰恰是此刻涂涂恨得咬牙的该死的手机。

90年代初，涂涂第一次公差出远门。

 

当绿皮火车经过漫长的跋涉“哐当、哐当”着将进站时，兴奋的涂涂却发现自己的钱包不翼而飞了。

翻遍了所有口袋，除了火车票和一个电话本，啥都没有。小本中夹着的会议报到须知倒还在，可她连打公用电话的钱都没了！

急傻了眼的她，差点哭出声来。“怎么办呀？火车本来就晚了点，接站的朋友怎么联系啊！”

“人生地不熟，天也快黑了，咋办呀？”

挤在出站的人群中，涂涂心里一边诅咒着该死的小偷，一边着急地想着办法。

 

来到电话亭前，她犹豫着怎么张嘴......

“你是要打电话吗？”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涂涂转身，“喔，是车厢里邻座的那个小伙子。”

“遭小偷了吧。”小伙子说着拿出了一部黑色手机，眼里透着真诚与热心。

“手机！”涂涂眼镜一亮。这可是时髦东西，她还在计划添置小灵通。

“你要打哪个电话？”......

联系上了会务组，涂涂舒了一口气，心想“手机就是方便! 只是报到地点远，还要乘车去。”

涂涂犹豫着，没待开口，小伙子说明了自己的单位并出示了工作证件，表示可以借点给她钱。

他们交上了朋友。

一年后，确定婚姻关系。

结婚前夕，他送了她一部同款银灰色手机，算是纪念。

这段缘于手机的姻缘是幸福的。

婚后不久，她舍弃了城市，来到了地处偏僻的山区。

 

和谐平静的生活一晃就十几年。

因为当年的缘故，涂涂对手机有一种特别的情感。

她喜欢关注手机，关注新品牌的发布信息。先生四十岁生日，她送的生日礼物就是最时兴的手机。

然而，随着手机智能化的不断升级，特别是手机微信、抖音等出现的，渐渐地，她感到他们手中那个与时俱进的宝贝开始干扰他们的生活了。

除了上班、吃饭、睡觉，老公的注意力几乎全在手机屏上：

一起交谈、看电视、散步的兴趣减少了，喜欢躺在沙发上“吃机”，马桶上看、走路看，吃饭眼睛也老瞄手机屏，似乎不允许屏幕上存在一个小红点，甚至躺在被窝里翻看着睡去。

最烦的是深更半夜，手机在床头“笃、笃、笃”或者“咯儿咚、咯儿咚”的响不停（手机是要求24小时开机的），大小朋友圈的夜猫子们耗着，手机不时忽闪着光点。

尽管闭着眼，但黑暗中涂涂依旧能感觉得到那来自床头的微光；枕边人鼾声微微已沉梦乡，涂涂仍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涂涂也明白，现今几乎全民“皆机”，人人“吃机”。公车、地铁、商场到处都是低头族，连路边卖菜的大爷也会叫你扫码付钱。

 

涂涂自己当然也玩，聊天、网购。这不，老公微名取“无言”，她便弄个“涂涂”，但她没到痴迷的程度。

老公依恋着手机，时时捧在手中的仿佛是热恋的情人。

涂涂有时难免也胡思乱想：“该不是也恋上某个网妹或者遇上旧相好了？当下社会屏幕后边，戴着各种面具的猎手多了去了！”

他们的手机彼此并不设防，也从不背地里查看。老公好几次高兴地推荐视频让她看，她倒趁机浏览了一下朋友圈，并无异常。

天渐渐黑了，山里的风带着初夏的凉意阵阵掠过，迎面走来的几个人在不远处抄左边的小道往回了，其中一个还似乎向她招了招手。

 

她还不想回去，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小湖边。

湖面静如黑缎幽幽地泛着光。

就着水边树下一块青石坐下，涂涂将钻进拖鞋中的沙土抖掉。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砸落到了地上，声音在寂静的湖边格外响亮。

涂涂她吓了一跳，紧接一个愤怒的男声“你他妈发什么疯？老子的新手机！”

“砸的就是你的宝贝儿！”女人尖厉的叫着。

循声而望，小桥上有一男一女，男的正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东西。

“就这一会儿也耽搁不得！你就像个聋子，我就是个傻子自说自话，你的魂儿都被勾走了，我就不明白，有什么让你神不守舍？”

“你没玩？逛京东、晒图片、聊天、发信息、抢红包，锅都烧焦几口，就差把房子点了......”

"我还不是为了那个微店！”

“商店？没我，有生意！六七百个微友，几十个群，人家发信息你不理、不回？点赞张三不点赞王五？叫你帮忙转发信息难道装蒜？这都不要时间？我也烦！”

......

女的大概被男人这番连珠炮镇住了，没有吭声。

不一会儿才说“这里，拿去。什么眼水，眼镜白戴了！”话里透着嗔怪，但已消了怒气。

“唉！他们也是手机给闹的。”涂涂心里叹息着，情绪也随之平静了许多。

她想起了无言，原本就是个热心人，人缘极好，微友众多，谁家开张营业，群里一吆喝就想去捧个场。每天下班刷朋友圈像赶作业似的忙不停，甚至有点乐此不疲。只听他感叹过一次：唉，老拿什么爱国、真假哥儿们、倒霉遭殃、冷血等叫别人转发信息，道德绑架不厚道。

天几乎全黑了，那对男女已经走远。

“到现在也没找来，甚至电话都没打! 电话？手机没带呀。”

想着无言联系不上自己，不一定找到这里，涂涂觉得该马上回家。这里虽然僻静无人，但黑夜总是令人畏惧的。

她起身迈步，忽然看见一束亮光-----手机电筒发出的光，穿过树影正晃着过来，与之相伴的是熟悉的脚步声。

“你怎么确定我在这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无言扬起涂涂的手机：“手机自带主人信息追踪功能滴！”

“你就梦想吧。”

“嘿嘿，你忘了朋友圈吗，我们都逃不出网眼的啦！”

湖，连同四周的山野又沉寂下来了，风中荡漾着淡淡的花草清香。

手机电筒射出的雪亮的光束在小径和树影中跃动着伴着脚步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