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芙蓉树下有个营门口(山如黛)
来源: | 作者:probf84e9 | 发布时间: 2019-01-12 | 4560 次浏览 | 分享到:

                                                                                                        山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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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树下的人家、沙沙作响的桉树林儿、农田、鸡公车、电影墙......老成都营门口,一幅旧镜框中的画

       
儿时特别盼望去外婆家。因为外婆住在老远的省城,要挨个儿坐汽车、绿皮火车、三轮车才能到。

 外婆家在成都营门口街上,门前有一条可以通行汽车的街道,街道两旁是一溜的芙蓉树,桃红、乳黄、粉白扎染的大花朵绽放在绿叶间,像举着的大花伞,老远便能望见;芙蓉树下,一边是连排低矮的民宅,一边是有条弯弯小河连着的绿色农田。外婆家在平房的一端头。
    外婆的房子有些特别,矮矮的、窄窄的,木板门木格窗,房顶还有明晃晃的几片玻璃;邻家被唤作易姆姆的房子更妙,面街的墙就是一块块可以拆卸的木板组装的。
    外婆家左侧有片小树林,是孩子们喜欢玩耍的地方。

那是一片桉树林,年少的桉树还不够高大粗壮,透着几分秀气;但每一阵风过,活泼的小树林都会沙、沙、沙的招呼应答。
    落叶的季节,晴日,跟着邻家的孩子们,跑到树林中捡柴禾。
    被风吹落一地的片片干枯的黄叶,蓬松地堆积在地上,踩上去发出脆脆的刷刷声。手握一根三四尺长的铁钎,东张西望地搜寻着那些叶面儿宽大且已干透了的落叶,一旦锁定目标便用力扎下去穿到铁钎上,同伴们暗中较着劲儿,看谁铁钎上穿串的叶片最多,非常有趣。
    不过,桉树林更多的妙趣是在晚上。

夜幕四合,公路上汽车时有来往,明亮的车灯由远而近地照射过来,一束束将路边的景物投射到外婆家侧面的墙上,朦胧的桉树林、风中摇晃的枝叶、只有轮廓的房屋连同我们变形的身影,都被奔跑的灯光幻化出姿态各异的种种影像,快速地移动着,就像放电影,惹得我们阵阵欢呼。

当然,外婆家的乐趣也远不止这些。

白天坐在门前,不仅可以细数马路上过往的车辆,更可以看见路上的黄包车、“叽嘎叽嘎”欢唱的一辆辆鸡公车;看清鸡公车上堆扎的货物,看见推车人奋力的双臂和黝黑汗湿的脸,更有坐在鸡公车前头令人羡慕的得意的小孩。

鸡公车似乎喜欢与清早相伴,弥漫的白雾中老远就传来“叽嘎叽嘎”的声音,推车由远及近,隐隐约约,仿佛从云雾中走来,添了几分仙气;如果是结队而来,那叽嘎声便汇成了大合唱,满大街回响。

晴朗的夏日,我们趁外婆忙乎的时候,结伴偷跑到街对面,赤脚踏进哗哗的小河沟里,踩水、摘取水边的草叶、枝条让它们顺水漂流。
    傍晚,忙完厨房的外婆,会拐着她的尖尖小脚一摇一摆地沙哑着喉咙呼唤我们回家吃饭。
    当街坊邻居家家暖黄的灯次第亮起时,我们就在门前的空地摆上小木桌,等待舅爷爷归来一起吃晚饭。

舅爷爷的晚归,总让我们充满期待。因为,他身上那件散发着油漆味的宽大的工作服口袋常变戏法似的生出几颗糖、几粒花生或胡豆什么的,让我们香香嘴巴。
    舅爷爷是个老漆匠,工作勤恳,手艺挺好,常当厂里的先进。他性格内向寡言,但面对我们,脸上却总挂着和蔼与慈祥;他个子瘦高,腰身挺直,走起路来却轻缓无声。
    
舅爷爷很享受分发零食与我们的快乐,他掏衣袋、摊开粗糙的大手掌,然后双手反被身后,再伸出攥着的拳头,让我们猜有无,在我们拉扯的嬉闹中,他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也随着嘿嘿的笑声微微抖动起来。
     舅爷爷有些偏心经常牙痛的三妹妹,会给她另藏点食物,或者告诉有几分顽皮的四妹妹“别再想着老三的那份儿了”。
     在我眼里,舅爷爷有几分神秘,他一身工作服似乎从不曾换洗,读一本厚重发黄的《黄帝内经》津津有味,从没看过医生,身体不适就自己弄点草药喝,他还烧得一手好菜呢。
    外婆说舅爷爷早年有过家庭,妻儿病逝后性格就变了,从此孤身一人。后来,我外公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被关押,他才搬来和外婆一起,兄妹相依为命,直至去世。

外婆本姓邓,因为外公姓陈,街坊邻居都亲热地称她陈婆婆。
    外婆虽是旧式的小脚女人,但聪明能干,思想开明,尤其热心帮助左邻右舍,人缘极好。
    至于外公,我们这一辈都没人见过,似乎也没听家人提起过,那时年幼也从没想过外公的问题。

改革开放后,我们才陆续听家人谈及外公,谈论最多的当是清明节去焦公墓祭扫的话题。

原来,外公还是个挺有故事的人物。他是民国时期郫县一带著名慈善家焦酉山——人称焦公的大弟子,帮助焦公募捐创办萃集堂慈善学校的得力干将,他们与当时的文化名流也多有往来,如张大千、于右任等,遗憾的是外公六十年代病死南充狱中。多年后,外公终于如愿以偿地伴随他的恩师长眠。
    焦公墓已列入成都市重点文物保护名录。我第一次拜谒焦公墓竟然是外公去世几十年后了。

如今,慈爱的外婆、舅爷爷也已离我们远去。

营门口,这个连着童年记忆的街名虽然还在,却早已翻天覆地换了新颜。

沙沙作响的桉树林、连着农田的羊肠小河、芙蓉树下的矮木屋,还有白雾中走来的鸡公车,都再也寻不见了。

然而,那些场景仍时不时地闪现在外婆家的那面墙上,一幕、一幕,并且还伴着外婆、舅爷爷的画外音,亲切、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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