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张英)
来源: | 作者:probf84e9 | 发布时间: 2018-05-08 | 5438 次浏览 | 分享到:

                     作者 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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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八年了,记忆中的往事有的已经斑驳退色,有的已在漫长的岁月中缓缓流逝……但父亲的音容笑貌却在我的脑海里永不磨灭,那一份记忆也永远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这些年,女儿在一天天成长,我也临近退休,对父亲的怀念也愈加强烈,这种心境从父亲去世后就一直存续着……时至清明,促我达成心愿。    

     

父亲出生在戊戌六君子刘光第故乡的一个小山村,家里五个孩子,只有父亲一个儿子,他又排行在四,因此备受祖父母的宠爱。据父亲回忆,他出生那天,祖父在院坝里一边编制烘笼(川南地区冬天取暖用的器具),一边等待着小生命的到来……当得知生了个儿子时,祖父忘情地将手中编制着的烘笼掼到地上,笼里的内胆也被震得粉碎,祖父得子后的兴奋心情可见一斑。

 

父亲个子中等,却被人称做“张大汉儿”。一是他皮肤黝黑,脸略带方形,眼神深邃,给人留下严肃、坚毅、睿智的印象;二是他性格豪爽,乐于助人,仗义执言,爱憎分明,看不得虚情假意之人,只跟志趣相投的人结友,典型的性情中人;三是他意志坚定,坚持原则,从不动摇。在文革时期,还因坚定不移地支持“保皇派”被批斗过。

 

年轻时父亲喜欢运动,酷爱打篮球,他身强力壮,球技不错,是单位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中年以后在篮球场上也还能看到他的身影。我的运动基因也许就是父亲传给我的,我也有幸进过学校篮球队。  

除去运动,父亲一生的嗜好就该是喝酒、抽叶子烟了。他下乡工作时,身边带着的水壶装的不是水,而是解渴的酒。 

他下乡工作时,身边带着的水壶装的不是水,而是解渴的酒。每逢好友聚会,耿直的父亲喝酒必醉,回到家里常常遭到母亲的责怪,为此家里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说到父亲的叶子烟,不仅烟味刺鼻呛人,还对身体无益。在全家人极力反对之下,父亲尝试吸纸烟,只觉得不过瘾,没多久又继续抽他的叶子烟了。面对家人的批评,他不再理会,我行我素,高兴起来还会把烟喷到批评者的脸上,然后得意地望着你笑。我在读初中时还因此得了个“自裹烟”的绰号……直到我女儿出生,父亲才有所收敛,只要屋里有其他人,他就会一个人避到阳台上抽,不管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这样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他去世。我在想,如果父亲没这样的嗜好,他陪我们的时间会不会久点。不过没有了这些嗜好的人,还会是我的父亲吗?

 

父亲早年读过私塾,初中学历是参加工作后进夜大读书获得的,他学历不高,但自学能力强,且聪明能干。在我眼中父亲什么事情都会做,连古人远避的厨房,父亲也要进,且他的厨艺让人称道,凡是到过我家的同学对父亲做的菜都念念不忘。 

父亲擅炒各种荤菜,喜用辣椒,其中最让我难忘的是羊肉炒粉条,味道鲜香又没有膻味,后来这道菜成为了我的招牌菜,只是改换成牛肉炒粉条。       

逢年过节,父母总是会用丰盛的菜肴、自制的苕丝糖、米花糖、花生糖来欢庆节日,他们常常会提前几天就做好准备。过年那天还各有分工,父亲买菜炒菜,母亲切菜装盘,我和妹妹打下手,负责摘菜洗碗筷,一家人都在忙碌着,好不热闹。期间还会伴着他俩求好心切互相埋怨的争吵声,这也构成了我家独特的过年气氛……那浓浓的年味美好得至今令人难忘:有富顺传统的四大碗(粑粑肉、烧白、夹沙肉和糯米饭),需要在厨房里烧着炭火用三层的大蒸笼蒸,有父亲的招牌菜红烧个子鲤鱼、宫保鸡丁、三鲜什锦、冷吃兔儿、羊肉粉条、麻辣缠丝猪肚、鲜辣水豆豉,还有母亲的拿手小吃蛋皮花生、琥珀桃仁……每年正月初二就是我家请客的日子,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共度佳节,过年的菜一直要吃到正月初六,父亲说这叫年年有余。

我家姊妹俩,备受父母的痛爱。记得七十年代,猪肉都是凭票供应,每人每月只有1斤,因此家里吃肉的时候很少。父亲就想办法买鱼和鳝鱼给我们增加营养,有时他还会趁着沱江涨水,穿着背心短裤,一个人背上鱼篓扛着渔网就下河去捕鱼捕虾,一去就是半天,回家的时候全身也都湿透了。

 

每逢家里吃好的,父亲都很少动筷子,在一边看着我和妹妹吃,还笑着对我们说:“我在外面经常吃,你们多吃点。”只有一种情况除外,就是有回锅肉时,才会看到父亲动手,他专捡妹妹不吃的肥肉吃,肥肉很油腻,他常会多吃几块白萝卜,还说多吃几块萝卜就不油腻了。

 

父亲经常到上海、苏杭等地出差,记得1975 年夏天,他带队去杭州引进玻纤生产技术,但连续去了几次,对方不愿提供关键技术。后来父亲与掌握技术的郑师傅接触,发现他也喜欢喝酒,于是以酒会友,凭他的真诚、率直与郑师傅成了很好的朋友,通过郑师傅做通了厂领导的工作,将全部技术毫无保留的交底,并将部分样品给他们带回研究学习,在县城建起了玻纤生产线。父亲借出差之机,給我们买大白兔奶糖,还买带花边图案的尼龙布给我们做裙子,姊妹俩喜欢得不得了,也引来了邻居和同学的羡慕,满足了我们小小的虚荣心。  

也许是父亲学历不高的缘故吧,他总是希望我们多读书,在学习方面对我们的要求很严格。记得我上幼儿园大班时,曾经伙同几个小伙伴逃学,这事被父亲知道了,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通。详情我已经忘了,只记得父亲气冲冲地提着我回家,因为要开门取钥匙,他就直接把我扔在地上……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逃过学。

 

父亲不仅重视子女的教育,还在我人生面临转折的关键时刻,凭他的远见卓识帮我做出了选择。

1976年我快初中毕业时,收到上山下乡(当知青)的消息,听说如果去了,满两年就可以回城当工人。当工人是我的梦想,我心动了,回家就给母亲说,她也没主意,“你爸下乡去了,还是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吧。”那时候通讯技术没有现在的发达,打电话都要通过总机转接,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当父亲知道我的想法后,就在电话那头说:“不着急,先把高中读毕业了再说。”无奈,我只有遵从了父亲的决定。时间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1978年我高中毕业,正好是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就顺利地通过高考,成为了一名大学生。父亲兴高采烈,在家里宴请了为我祝贺的亲朋好友。

记得开学时,是父亲送我到学校的。学校在重庆北碚,我们要一早出发,先坐汽车到隆昌,然后转乘火车去重庆,再转车去北碚到学校。我们随身带着一个装满我衣服、生活用品的大木箱,一路上箱子都是由父亲扛着。我们中途上车,没有座票,只好紧挨着车厢一头的空隙放了木箱,父亲执意让我坐木箱上,他却从隆昌一直站到重庆。火车上供应晚饭比较早,一般是下午四点开始,我没饿,父亲见我不想吃饭,他也就没吃。到重庆已经晚上8点过了。订好旅馆后,我们才去找饭吃,都饿惨了。父亲说早在火车上他就饿了,并叮嘱我出门在外有饭吃时一定要吃,否则,错过时间会挨饿,对身体不好。父亲处处关心着我,我却没为父亲着想,每每想起这事,我就心怀愧疚,十分难过。     

 

 第二天,父亲陪我乘车到重庆解放碑,然后又从解放碑、朝天门沿江边步行回到菜园坝,说是让我熟悉一下重庆,我走得两腿发软,一直埋怨他有公交车不坐,让我走那么远。后来才领悟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想陪着我,让我尽快熟悉这座城市,多点历练,多点见识,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宁夏的一所大学任教,这对于我这个从未出过川的女孩子来说,又是一次考验。父亲得知这一消息后很担心,甚至说要一家人陪着我去宁夏工作,话虽这样说,大家都知道不可能。后来还是父亲亲自送我到成都,坐上西去的火车。三年后我才调回生我养我的县城,回到父母的身边,重食父亲烹制的家常菜,近距离地感受父母的爱。过了一年多,为照顾夫妻关系,我又调到市里工作,逢周末都会回家探望父母,有时父母也来看我们。知道女婿喜欢吃泥鳅,父亲会提前准备好,等我们回去吃。我先生也会陪父亲划拳喝酒,家里充满了欢笑声!       

 

 父亲的爱一直延续到孙子辈。我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小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1988年的冬天,我与丈夫一起到省城医院检查,当我们乘火车返回时,远远望见父亲那熟悉的身影,顶着凛冽的寒风,在车站外翘首期盼。当我把检查结果告诉他时,只见他长长的舒了口气,面带微笑的告诉我,这下放心了,原来这事像一块石头一直是压在他心里……女儿出生后,父亲更是把她当宝贝,一有机会就带着她玩,还常常背着我们给女儿零花钱。在家里父亲长期备着女儿爱喝的“娃哈哈”。父亲还经常给外孙女买衣服买裙子,不管质量只要好看就行,总是穿不多久就会绽线,因此被我先生调侃道:“外公又买地摊货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疾病逐渐向父亲袭来,他心脏的问题最严重,即使如此,不喜欢窝在家里的他,还是坚持逛街散步,常常是满身大汗的回家……2000年4月的一天上午,我刚到办公室BP机就响了,一看是母亲的来电,我回过去时,只听见母亲急促地说父亲摔倒了,我急忙从市里赶回县城,回家后才知道父亲突发心肌梗塞,永远离开了我们。我简直不敢相信,父亲这么快就撇下我们走了,连一句嘱托都没留下。据母亲说,父亲是刚洗完澡后走的,他在世时经常说,要走的洒脱、走的干净,确实应了他的话。

 

人说父爱如山,我却说父爱似水。是父亲把点滴关爱汇成江河,融入我的血脉,流进我的心底,永远伴我同行!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八年了!借着清明,我将这存续了十八年的怀念尽情挥洒……父亲,一生有您护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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