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那些遥远而亲切的记忆( 薇 )
来源: | 作者:probf84e9 | 发布时间: 2018-02-28 | 5247 次浏览 | 分享到:

                                 作者  

             薇与佐伊公众号 授权

1968年,父亲托朋友找关系把我送进了生产路小学,我彻底告别了李家湾的田野村庄,告别了月夜划破静空的汽笛和散发着甜香的蔗渣菌,我走进了富顺后街,开始了我在富顺县城11年的求学生活。

 

                      团结路18

富顺老县城北端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古街,即从今天市中花园街口往北到尽头的那条几百米长的老街,便是后街,团结路则是建国后60年代的名称吧。

这是一条具有清代民居建筑特色的小街,沿街两侧保留较为完好的两层木板楼型的小青瓦房,街道拐角尽头的迎江门城门、城门下的关刀堤等,无不散发着千年历史县城的古老气息。

60年代末,在这条老街上的简家巷与马家冲巷之间,有一排青砖灰瓦的平房,那就是团结路169号。   

 

这是一幢当时质量样式都挺不错的新建公有居民住房,一共11 家,每户的结构都是前后通透的,且各家都自带厨房和一个小天井,类似今天的套房。家家正门面街,后门出去还有一个露天的三四米宽的露天通廊,与简家巷口相接。刘阿姨家就在其中。

刘阿姨,是我在县城寄宿的第一户人家。我和哥哥以及糖厂五六个年龄不等的孩子都一起寄宿在这里。刘阿姨的丈夫是个伤残转业军人,刘阿姨本人似乎没有工作,家里专门收留我们这类学生,就似今天的托管中心。

刘阿姨家大约有两三个房间,前门临街,后门自带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

 

那是一个高深而令人充满想象的青石灰瓦小天井。晴天,可窥见一方蓝天,朵朵白云飘过,雨日,仰起脖子看万千细雨纷纷洒落井中,雨水润湿了泛着苔青的地板,清凉凉的;雨下得久、或大了,晚上躺在屋内的小木床上,稍加留意就能清晰地听见从屋檐上滴到地上或者专门接水的盆里、桶里,发出滴答滴答,或的声音。想象一下,空巷寂静,彻夜不断的绵绵秋雨,一声一声地嘀嗒在檐下青石上,石板隐隐泛着雨光,是不是别有一番古街的魅力?

在我的记忆中,齐耳短发、白胖胖的刘阿姨,为人还算和蔼,育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宝贝小儿子。深秋或冬天的夜里,她会时不时来查铺,孩子们都集中在一间大屋,我睡在下床。与别的孩子不同,我不易深睡。清楚的记得,有几个深夜,阿姨轻轻地走到我床前,轻轻地给我掖掖肩上的被子。没有睁眼,也没出声,但我感受到了她身体散发的温暖的气息。相信,她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平常的小动作竟深深地印在了那个深夜难熟睡的小姑娘的脑海里。

 

刘阿姨的丈夫,是个断掌的伤残转业军人,似乎总是一脸的威严,有点吓人。几个淘气的男孩有时因为什么不满,就会变着花样儿恶作剧,如将一包臭垃圾用纸包好,趁其不备,偷偷地从天井外地一下扔进屋里,然后逃窜到门外的一角,竖耳静听,待屋内传来阵阵咆哮声,便笑得前仰后合,我则吓得不敢进屋了。

因为肉食供应紧张,为了改善生活,刘家会弄些牲畜的下水来吃,什么大肠、猪血,鸡鸭肠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猪大肠。猪肠又粗又长,只一副就有好大一堆,它的做法也很奇怪,清洗干净后,要用脸盆倒扣在天井的地上,叫什么地铺,说是除异味,之后再进行红烧或拌上红薯粉蒸。饭桌上,我宁肯吃白饭也不伸筷子,总觉得它有股猪粪味,至今我仍排斥这道菜,不知是否童年的记忆太过深刻。

大米自然也是限量供应,米饭便不是自己可以随便去盛的。每到开饭时,我们会从厨房里置于木架上的大木桶甑子跟前排队延至天井,然后依次前进,等房东叔叔把米饭一次次舀到一个称盘里,称了重量才分别倒进我们的碗中。当热气腾腾的甑盖被掀开时,总能看见许多切成小块的红薯夹杂其中,想盛碗纯白的米饭谈何容易。

 

由于年龄小,家远在糖厂,又缺乏交通工具,我和哥哥周末都回不了家,只能盼着父母来看望。母亲来的次数居多。我们似乎总是从天井那道后门出来,穿过露天通道,在简家巷口与母亲道别。可能是刚刚离家不久,新鲜劲儿还没过,我并不觉得难受,哥哥就不一样,常常拽着母亲的衣角,不愿放手。

在刘家我们没住多久,什么原因离开记不清了。不过,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其间经历的一些事情,却久久难忘。

   
            油灯下的凉水摊,永远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

后街,古老的小街,宽不过5米,长不足公里却也热闹。街道上有小学、针织厂、防疫站,还有朱红木漆柱的庭院式中医院。自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更关注的是沿街那些形形色色的店铺:小饭馆、小吃店、杂货铺、蔬果摊等。记得卖盐巴的店家很有些特别,盐不是一袋袋封装好的,而是散堆在簸箕盖上,状如小雪山,阳光铺洒的时候,盐粒颗颗晶莹闪亮,十分漂亮;当然,街边背挂着大弹弓,用木槌蹦、蹦、蹦一下一下弹拨弓弦的棉花匠也蛮有趣,还有穿街走巷,叮叮、当当叫卖麻糖的挑子,尤其是在拐角的街边或巷口,那个打爆米花的花猫脸叔叔更吸引孩子的眼球,他脸上抹划着道道烟灰,手摇着架在炭火上的黑葫芦灌,身后总围着一些迫不及待的小孩子,等待着爆米花炸开那一声响,然而,于我影响最深、最美的仍是那个凉水摊。

 

这个在我记忆里芬芳了近五十年的凉水摊,就在团结路169号刘阿姨家门的街对面,一座茅草屋的大门前。

这是当时小街上很特别的一栋茅草房。它只有矮矮的一层,泥墙、木门窗,坡面屋顶盖满了整齐厚实的稻草。主人姓何,常年在家门口摆设一个凉水摊。在我眼里,那是一个摆设得很精致、充满了诱惑的美丽的小吃摊。摊上铺有一张垂着四个角的方格花塑料布,桌面上总是由低到高地排列着两行玻璃杯,杯中盛满了赤橙黄绿各色凉水,每个杯子上面还盖着玻璃片,大杯2分钱,小杯1分;第一排小杯的前面,掰成瓣儿的红心柚子一溜的排着,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何家爷爷拿手的自制豌豆酥饼(豌豆裹上豆粉油炸的镂空圆饼,能粒粒掰开)和表面画着小方格的白色薄荷糖块,分别整齐地叠放在大杯的后面或者桌的左右两边空隙处;那瓶小小的薄荷水似乎总是紧挨着油灯,可能是主人怕不小心打翻了吧,要知道滴了薄荷的凉水价格贵些;摊桌两旁的罗筐盖上,分别按宝塔型堆砌着一个个圆鼓鼓的青绿的大橙和截成一小段一小段非常规整的酱红或青绿的甘蔗棒。街道仅四五米宽,每天从刘家进进出出,抬眼就能将摊桌上的美食看得一清二楚。

 

何家人勤劳,每天很晚才收摊,除了这固定的摊位,何家叔叔还会挑着担子去小巷偏街叫卖。

夜幕降临,针织社那几台嘁嚓、嘁嚓、嘁嚓唱了一天的织布机终于消停了,棉花匠长长的弹弓也挂到了木板墙上,各种叫卖声也都隐退到夜色里了;黑瘦的简四婆收拾了菜摊,独自倚坐在门槛上,端起那杆长长的银质水烟枪,用纸捻点燃了烟斗,在吞吐的青烟缭绕中消解着一天的疲劳;街头巷尾打闹的孩子们也被陆续地唤回了去,家家户户,门窗里或明或暗地泄出些白炽灯淡淡的光亮,这时,何家门前的凉水摊在夜色的衬托下就格外的引人注目。

 

高脚煤油灯灯罩里跳跃的火苗,欢快地舞动着橙黄的水袖,映得彩色的凉水杯忽闪忽闪的,也映出摊前主人微红的脸庞。男摊主昏暗中闪亮的大眼睛教人印象深刻。偶尔,我会跑过去,从母亲留下的零花钱中拿出几分,去买杯加了薄荷的彩色凉水喝。看着叔叔或者阿姨把蘸有薄荷的小木棍伸进彩色的凉水里搅拌着,清凉的薄荷丝丝缕缕的漾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

   老街、深巷,夜色、油灯,飘香的凉水摊,是我后街记忆的一幅美丽的画。

 

              幸福的红橘大会餐

住在刘阿姨家的另一个温暖的记忆是,全街敞开肚子免费吃红桔。

今天看来,红柑橘可能是最不值钱的水果了,孩子们可能一点不稀罕,可在那个物质匮乏,什么都要是凭票证购买的年月,能够敞开肚子免费饱吃一次红柑橘是多么幸福的事呀。

或许是那年柑橘大大的丰收,多到没法消解,才想出了这个几乎让全街人吃柑橘,补助加工费的好主意。

说是可以去免费领取,但并非谁都可以领取回家。领取以家庭为单位,好像一家100斤,后来听说,能领取的多是糖酒公司的家属、亲戚或者有关系的人。参与吃的人倒是没限制,只要找着吃橘地儿,哪家都欢迎呢,吃得越多,返回的加工费就越高的。

孩子们早早就只知道了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三三两两的邀约着,只盼着周末快快到来。

 

这一天终于到了,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主要是孩子们,呼朋唤友地结伴去到领了柑橘的人家。不少人早就做好了大吃的准备,连午饭都没吃就跑到指定的吃橘点候着了。一二十人挤在一间堂屋里,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彼此说笑着,像过节似的,眼睛却时不时往门边望,盼望着那一挑橘子出现。

来了,橘子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说话间,一大挑红橘颤悠悠地越过了木门槛,迅速地被翻倒在了屋子的中央,一大堆红灿灿的柑橘散发着阵阵甜香。屋里的婆婆,一脸慈祥的端出半盆清凉的水来,招呼几个花脸黑爪的男孩先把手洗干净;橘餐主持人(同学的母亲)开始发话了:橘子随便吃,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只能吃果肉,橘皮、橘瓣上的筋、橘肉里的籽儿都要留下。阿姨拿出了盆、碗、筐等,交代大家务必将橘皮、核、筋分别装入其中,并反复强调只能吃果肉,筋要细细地撕下来。

饱餐的时刻到了。大家一拥而上,争抢着红的、大个儿的吃。堂屋里说笑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幼蚕咀嚼桑叶般的声息,也有孩子为多吃快吃,嘴唇运动过快,吧嗒吧嗒直响,有的不小心还被呛着;有时碰上个特别酸的,眯眼、歪嘴,呲牙、打嗝儿的……表情可就太丰富了。

想想,一个周日的下午,秋日的暖阳静静地洒在比往日清静许多的街巷,在一扇扇旧式木格门窗后的堂屋里或小青砖平房内,红橙香甜的橘堆旁,围满了喜笑颜开的男女老少,幸福地吃着橘,那场景欢乐、祥和,就像秋天里的一个童话,也让人想起宫崎骏笔下美丽的画。

其实,剥皮、拈筋丝都比较容易,留果肉里的籽儿,比较麻烦一点,稍不小心会被咽下或咬破了去,再不就是吐得手心里沾满唾液,感觉脏兮兮的。留下的这些橘皮、筋茎、籽儿需要专门收集在一起,当天就得交回去。吃的过程中,主持阿姨不停地提醒大家注意留下果肉之外的各种材料,特别嘱咐撕筋茎的要领。橘筋可是最值钱的。

 

小孩毕竟是小孩,空前的大餐机会绝不放过,张三李四不管胃大胃小,都狠劲地吃,直吃得嘴起泡,胃冒酸,再也咽不下一瓣方罢休。听有的小孩说,回去拉稀都全是红桔。今天的小孩或许觉得不可思议,可在缺吃少穿的年代,那顿管饱的红橘大餐,让我们感到了无比的快乐和幸福,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

也就是这次吃柑橘的经历,让我知道了柑橘的药用价值,自然也懂得了橘皮、筋、核可以卖钱。可惜,免费吃橘子的幸福日子不多。只是从这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对父母或自己花钱买来吃的橘子,都会留下皮、筋,攒着,希望有一天拿到药铺去卖几分钱,可以换到何家凉水摊上一块清凉的薄荷糖,或者一杯彩色的甜水,或者粒粒酥脆的豌豆饼呢。

    关刀堤下,沱江水悠悠

 富顺,一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县城,古老而浪漫,关道堤便是其中的一张名片。            

 从水冲坝向对岸望去,迎江门城楼下,滔滔江水中,一座似梯形的石砌建筑稳稳地扎在江边,它背倚青山,三面环水,一条二十多米的长臂伸展于江中,有人觉得它酷似关公的青龙偃月刀,便赋予了它关刀堤的美名。

据说,建造关刀堤以前,每年汛期,滚滚的江水直泄而下,冲毁堤岸,淹没沿江民宅。

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一个叫沈芝琳的时任县官,为杜绝水患,借鉴都江堰的经验,主持筹建了这一水利工程。堤坝建成后,汹涌的江水被关刀的长刃轻轻一迎,便乖乖地放缓了脚步,改变了流向,顺从地穿城而过。富顺城从此免除了洪水的灾害,关刀堤因此又享有了富顺都江堰的美称。

 关刀堤默默地守护富顺县城一百多年,它见证了古城的历史沧桑,也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富顺儿女的成长,记录了特殊年代孩子们清苦而欢乐的生活。

地道的富顺人没有不知关刀堤的,生长在六七十年代的孩子,童年故事里大概也抹不去关刀堤这个名字,尤其是那些后街的孩子们。

 寄宿在后街,与关刀堤的直线距离两三百米。为打发孤寂无聊,我常去关刀堤看风景、凑热闹。

 网查资料,关刀堤高仅8米,长不过30米,可儿时的脑海里,关刀堤是高大雄伟的,站在它脚边需抬头仰视才能见其顶端,它的右后侧,有一条陡立的石阶梯路从江边伸向坡顶的城门----迎江门。

这条青石梯路虽然宽不过3米,长大约50米,却四季从不冷清:挑水的、下河洗衣洗菜的,人来人往。石梯路似乎总永远是湿漉漉的,布满了一道道水痕。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这条路上挑水景象。挑水的人男女老幼,家家户户都有。其中有挑水专业户,固定替某人家挑水的(我后来寄宿的周婆婆家就雇有一个,每天按时挑水来),更多的是替自家挑水的,还有那些放学后为家里担水的少男少女,其中不少是我的小学同学,年龄多在十岁左右。有同学说,请人挑水,一挑2分钱,累计不可细算,父母挣钱辛苦,自己挑帮家里省点。那时,街上家家户户兄弟姊妹都是三五六个的,担水劈柴,哥哥姐姐自然首当其冲,弟弟妹妹则会捡些便宜,但也有帮着一起挑的。

枯水季节,冒着严寒,迎着刺骨的江风,少年们踩着一行大小形状各异的露在水面的石头(块),到水够深的地方取水。伸出冻得发僵的双手,吃力地将水一桶一桶地灌满,然后担在瘦小的肩上,小心翼翼地蹬上台阶,吃力地向上迈步。个儿矮小的,为避免水桶碰撞台阶,会将水桶上的绳索往扁担上再绕两圈,提升桶的高度;有的还特意将前一只桶的绳索收得更短些,避免爬梯时水泼出去。登上城门,一个个喘着粗气,大冷的天,红扑扑的小脸上竟冒出热乎乎的汗气。有当年的挑水郎告诉我,他们之所以没长到一米七、八,除营养不够外,生长期挑水、挑煤等重担的压迫也不无关系。

 

春天,万物复苏,和煦的阳光散在波光粼粼的江面,犹如万千碎金闪耀;绿树掩映,碧水环绕的水冲坝上,白墙黑瓦矮屋隐隐约约;黄昏,农屋上升腾的炊烟从树丛中随风荡漾开去,飘飘袅袅,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狗叫,似乎是对又辛苦了一天的关刀堤的招呼。

晴日,天一放亮,关刀堤便会被河滩上女人阵阵的说笑声唤醒,勤快的家庭主妇、兴奋的小姑娘们已在摆开了洗菜的架势,拨弄着清亮的河水,漂洗着一株株晾晒过的青菜,展开卷叶冲洗、拧干,挽成小团放入木桶或背篓中。她们或踩到水里,或蹲在青石上,双手不停地撩拨起串串水花,嘻嘻哈哈,欢乐撒满河滩,打破了关刀堤的寂寞。

关刀堤、蜿蜒的江流、开满油菜花的田野,河滩上快乐的洗菜女,美成了一幅画。

 

关刀堤上四季景象各不相同,然而,在我眼里,夏天的关刀堤更富有情趣。

不上学的日子,蹲在迎江门小吊脚楼下,观看挑水人的种种情态,挺有意思。

 

担着沉甸甸水桶,埋头吃力攀登一梯梯石阶的人群中,脸色严肃的多半是身体弱小的少男少女,他们把全部的精力都灌注到了水桶上,有时还会在半道停下担子歇气;而有的人,肩上的扁担仿佛有弹簧,两只水桶上上下下有节奏地轻微颤动着;还有的,行进中能忽然将扁担来个180度的左肩转右肩,桶中的水竟然还波澜不兴;至于那些体格健壮的成人或者职业挑手就潇洒许多,时不时还哼哼哈哈的说笑两句。

石梯终点的城门迎江门,几乎是江边入后街的必经之门。洪水季节,每一挑水经过时,一个坐在城门吊脚楼下的老伯或者老妇(据说是居委会安排的),会用一把木质的烟斗似的长柄勺,从身边的水桶中,舀一小勺药水倒入每一桶浑浊的水中,搅拌几下;一挑又一挑,一个接一个,不久,空气中便开始弥散起几丝消毒水的药香。看着他们的动作蛮有趣,总幻想着自己也能去添上几勺过把瘾。

 

当然,最热闹的还是关刀堤上的跳台跳水表演。

整个夏天,关刀堤几乎成了男人的世界,女孩们怕撞上光屁股小男孩,基本不敢上去。据说,每到午后或者下午放学时段,堤坝上全是成群结队的比试跳水的小子。他们脱光上衣,穿条内裤(有的是红领巾做的三角裤),排成几列,喊着叫着,连珠炮弹似的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从关刀堤坝顶的平台上射出去。多数人是直立落冰棍的跳姿,也有少数会扎猛子的。小子们身体冲击水花的声响、兴奋的喊叫此起彼伏,回响在江堤上空。
其实,站在七八米的高台上,面对滚滚江水和变幻莫测的漩涡,要纵身下跳也并非人人都毫无畏惧。胆儿大而技术高者,自然从容,的一声扎下去,水花小小的,随波飘流到稍远处,浮出水面得意地挥手高呼成功,也有被漩涡漩出去老远,需靠同伴帮助才能游回的;胆小斯文的迟疑着,但架不住同伴的撺掇又要颜面,只能硬着头皮,闭了眼纵身一跃,随着啪嗒一声巨响,水面腾起冲天的浪花,前胸或者后背绯红一片,火辣辣的,所谓挞钢板是也,也许就挞出了胆量吧。这样的跳台,这样高的兴致,没准还真培养出了跳水健将呢。

 

不过,在这男性控制的跳台上,也曾上映过当时热映片《女跳水队员》里代号3211式跳水的惊艳一幕。

据说,那是谋家院儿里一个从大城市来走亲戚的妙龄姑娘,年方二八。当她一身火红的泳装,迎风挺立于背倚青山与古老城门的关刀堤堤坝上,显得是那样的光彩夺目!那训练有素的空中姿态,那掩藏不住的青春的美丽线条,不知亮了现场多少人的眼!唤醒了多少后街男孩心中美的遐想!她成了关刀堤抹不去的美的记忆,永远印在了那个年代人们的心上。

 

从关刀堤沿江而下过水东门,便可见横跨沱江的红旗大桥富顺首座跨江大桥以及桥下右前方,一片开阔的河岸东门口码头。

码头上,三三两两的木船停靠在岸边:整装待发麻袋包装的白糖货船、通往乡镇的乌篷客船、往东街菜坝的渡河船;还有成双结对的妇女、儿童,在浅水滩洗衣、戏水,显得热闹繁忙。

离江边两三米处,一溜站着几只一米左右深的圆木桶,每个桶都装有大半深的谷草,草上洒满了开始发胀的绿豆,几个穿着墨绿色防水围裙的工人,来来回回不停地从河里挑水上来,一桶一桶地灌入其中,木桶好像没底,上边灌进去下面随着就流出来,几乎对穿对过。我好奇地一打听,才知道是在生发豆芽。

让我难忘的是桥拱下那伴着回音的特别的捣衣声,瓮声中夹着阵阵脆响。

 

在流水浸漫着的光溜的大鹅卵石旁,一些老少妇女,蹲在清澈的水边,挥动着小木棒在石头上有节奏地捶打着或者赤脚踩在水里漂洗着一件件衣物,她们身后是展示主人成果的、堆满了洁净衣物的一个个小木桶或竹篮;稍远处,有少男少女光着脚丫踩水、捉鱼虾的,还有打水漂的,说说笑笑,各得其乐。

最美妙的是,站在清澈的水里,一眼就能看见水底无数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鹅卵石,当你正兴奋地挑拣之际,会忽然不知从哪里飘出一群小鱼来,扁扁的,穿着五颜六色的花纹衣。它们一点不怯生,瞪着圆眼,摆着小尾巴,在你面前悠闲地游来游去,甚至还会冷不丁地在你小腿上亲吻一下,鱼儿实在是太可爱了!你只要伸出双手就可以轻松捧两条在手心。有的小朋友准备了玻璃瓶,将心爱的小鱼放入其中,同时置入一两根柔弱的绿色水草,衬托得鱼儿更加美丽。

 

因为这个缘故,我总是盼着被派遣到东门口清洗衣物,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也不会检查衣物有没有清洗干净,可以尽情地观察河边的一切美景,那实在是一种享受。

如今,关刀堤依然矗立,沱江水仍悠悠,只是,我们再也见不到那样清彻的江水,再也寻不回那些美丽的母猪壳”“烧火片儿鱼了。当年的河岸已筑起了整齐的堤岸,关刀堤的种种美丽景象早已封存在了记忆中。

 

 

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