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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一种创作,这一点不难理解。这里所说的“再创作”指的就是文学翻译。它属于文学这个大本营的范畴,所以是一种创作;但它是翻译,将一种语言转化成另一种语言,所以又是一种“再创作”。这样文学翻译与写作既有共性又有其特性,我在《文学翻译家应具有作家和学者的两种基本气质》一文中便谈到这个问题。
既然是一种创作,文学翻译自然也给我带来了作家的那种创作乐趣与喜悦。我的所思所想,我的种种情感活动,在对大量优秀作品的译介中都得到了间接的表达。作家的心声也时时在表达着我的心声,触动着我的灵魂。我能借自己的译笔再把它们传达给更多读者,难道不是一种极大的快乐吗?语言文字变了,但基本的思想和感情没有变,这便是文学翻译这个再创作发挥的很好作用。而译者能乐此不疲地从事这种在一些人看来是枯燥乏味的工作(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其中的妙趣),也正是由于这一富有创造性的而非机械的语言转化过程。任何工作只要具有了创造性,就一定充满巨大魅力。
这是就翻译一篇文章一本书总体而言,所给我带来的再创作的乐趣。这里我主要想谈谈具体翻译中的再创作情况。一篇文章一本书的再创作,无疑都体现在一个个词句里,因此处理好这些词句对于整个作品十分重要。具体的词句处理不好整篇译作必然是失败的。
下面谈谈我翻译英国优秀的讽刺小说家萨基(Saki)的短篇小说《闯入者》的一些再创作体会。译者在翻译中时时会遇到这样的再创作,如果处理得好一些,译文便会更有特色和个性,译者自然也从中获得了再创作的欢乐。这欢乐唯一全身心投入创作的人才能深有所感。我一再指出翻译这种再创作给译者带来的喜悦,因为它绝不是像一些人理解的那样,只要懂外语翻翻词典就可以做好的――果真如此翻译就太简单了,哪有什么乐趣可言;果真如此,翻译出来的外国文学作品一定是多么苍白的!
这是一篇很精彩的小说,写两个邻居满怀世仇,彼此憎恨。在特定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把世仇化解了,却唤来了将致他们于死命的狼!小说颇有震撼力,令人回味无穷。
例句1:
原文:The feud might, perhaps, have died down or been compromised if the personal ill-will of the two men had not stood in the way.
拙译:如果不是因为两个男人之间的个人恩怨从中作梗,他们的世仇也许已消失或者缓解了。
“stood in the way,”挡道,妨碍,阻止。遇到这个短语时,我自然而然想到把它译为成语“从中作梗”好一些。当然也还可译成其它的词语。翻译离不开词典,这是事实;但翻译不能仅仅依赖于词典,否则就真的变成机械劳动了,必然也收不到好的效果。文学翻译除了力求准确、贴切、通畅等外,还要注重“文采”,否则也会显得平淡苍白。
例句2:
原文:As boys they had thirsted for one another's blood, as men each prayed that misfortune might fall on the other, and this wind- scourged winter night Ulrich had banded together his foresters to watch the dark forest, not in quest of four-footed quarry, but to keep a look-out for the prowling thieves whom he suspected of being afoot from across the land boundary.
拙译:做男孩时他们就一心想要对方的命,成人后又都祈望着对方灾难临头;在这个冬日的夜晚狂风抽打在人身上,乌尔里希纠集起他的护林工看守着黑黑的森林,他们不是要寻找四脚猎物,而是警防着他怀疑正从林地边界那面偷偷过来的贼。
“thirst for”,渴望,热望。“blood”,血液,生命。合起来译为“一心想要对方的命”。“一心想要”几个字把“渴望”的心情充分表现出来。这样译也似乎与上下文更吻合。翻译把握好上下文相当重要,字词的意思,用什么字词更恰当,都是由上下文来决定的。“misfortune”,不幸,灾祸。“fall on”,落到,指向。合起来译为“灾难临头”。从事翻译,我们在译的过程中也时时包含着“写”的成份,时时想着用什么译文更妥当些。像“一心想要对方的命”、“灾难临头”这样的话,在汉语里是很通俗常见的,翻译时就要在吃透原句意思后,尽量用一些更符合汉语表达方式的词句,而不能一味照原样译过来。这种情况在汉译英时也很常见。
例句3:
原文:He strayed away by himself from the watchers whom he had placed in ambush on the crest of the hill, and wandered far down the steep slopes amid the wild tangle of undergrowth, peering through the tree trunks and listening through the whistling and skirling of the wind and the restless beating of the branches for sight and sound of the marauders.
拙译:他让看守的人埋伏在山顶,自己走向一边,沿着陡峭的斜坡远远地漫步而去,在错综复杂的矮树林穿行着,并从树干之间向那边窥探,在呼啸刺耳的狂风声和树枝不停的拍打声中倾听着,看能否见到听到来偷猎的人。
“wild”,野生的,狂野的。“tangle”,缠结,纠纷,混乱。综合起来译成“错综复杂”,把矮树林的那种状态表现出来。“listening…for sight and sound”,倾听“sight and sound”,原文说得过去,但直译过来就不行,需要根据意思进行转换。译为“看能否见到听到”,原文虽无“看能否”但有这个意思,“sight and sound”两个名词译为动词“见到听到”。这些转换都是译文表达方式的需要。一定要注意我们做的是文学翻译而非文字翻译,我们要表达的是原文的思想情感――如果只局限于字对字词对词的字面翻译,是根本达不到这种效果的,翻译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例句4:
原文:And before the moment of hesitation had given way to action a deed of Nature's own violence overwhelmed them both.
拙译:在他们犹豫着尚未采取行动前,自然之神先就以其强大的威力把他们两个击倒了。
“before…action”,字面意思为“在犹豫的时刻让步于行动之前”,原文能理解,但中文却难以理解,因不同民族的人有着不同的思维方式。必须进行变通转换才行,翻译的功能由此体现出来。“他们犹豫着尚未采取行动”,虽然文字上并不能完全对应(如增加了“尚未”,没有了“让步于”等),但包含了原文的意思,也符合汉语的表达方式,并且显得简炼一些。而后半句的处理也带有类似的特点。我理解钱钟书先生译学上经典的“化”字,就应体现在这一个个句子的处理当中,否则怎么谈得上通篇的“化”境呢。
例句5:
原文:A fierce shriek of the storm had been answered by a splitting crash over their heads, and ere they could leap aside a mass of falling beech tree had thundered down on them.
拙译:狂风发出剧烈的尖叫,随即在他们头顶上传来爆裂的声音,没等两人跳开一根巨大的山毛榉树就倒下来轰地压在他们身上。
“answer”,此处指“回应、反响”,是前一动作的结果,转化译成“随即……”便包含有这层意思。“ere”,在……之前。照译过来也基本能行,但似较机械,只单纯表明时间的先后。而译“没等”,就表达出了原文所包含的“来不及”的意思。“thundered down on”译成“轰地压在”,比较充分具体地展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例句6:
原文:When they drag me out from under these damned branches it won't need much clumsiness on their part to roll this mass of trunk right over on the top of you.
拙译:等他们把我从这些该死的树枝下拖出去后,轻而易举就可把这根大树翻到你身上。
“won't need much clumsiness”,不会需要太多的笨拙。也就是“轻而易举”,轻轻松松。只要明白了原文的意思,就用贴切简炼的汉语表达出来,而不要拘泥于原文的词句。此句翻译还删减了“on their part”、“on the top of”,而包含的意思一点没少。这就是翻译上采用的“增减法”,需要增加字词就增加,需要减少就减少,一切根据需要而定。有的译者译文不够简炼,就是由于太拘泥原文。
例句7:
原文:Both had now given up the useless struggle to free themselves from the mass of wood that held them down;Ulrich limited his endeavours to an effort to bring his one partially free arm near enough to his outer coat-pocket to draw out his wine-flask.
拙译:现在两人都不再设法摆脱压在身上的大树,那种挣扎是徒劳无益的。乌尔里希只是极力把多少可以活动一点的那只手伸入外衣口袋,取出一瓶酒来。
“give up”,放弃。为了与后面的词句吻合,译成“不再”。同时将“the useless struggle”单独译成主谓句“那种挣扎是徒劳无益的”,否则译文会过长,出现初学翻译的人常带的生硬拗口的“翻译腔”,“的”字不少。“limited his endeavours to an effort”,字面意思是“把自己的努力限制在”,译成“只是极力”即表达了这样的含义。
例句8:
原文:In the cold, gloomy forest, with the wind tearing in fitful gusts through the naked branches and whistling round the tree- trunks, they lay and waited for the help that would now bring release and succour to both parties.
拙译:在寒冷阴暗的森林里,风一阵阵猛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在林间呼啸着;他们躺在那儿,等待有人把双方解救出来。
“waited for the help that would now bring release and succour to both parties”,直译为“等待将给双方带来解救和援助者的帮助”,显然是行不通的。直译只在译入语能被接受的情况才可采用,否则就得意译。译成“等待有人把双方解救出来”,文字简炼了许多,意思却尽在其中。纯粹字面上的忠实,实际上是文学翻译中的不忠实。我们一定要牢牢记住通过翻译所传达的是原文的思想内涵,而不是文字表达方式。当然文字表达方式也可以学习和借用(有名的“武装到牙齿”就是一例),但必须基本符合译文的表达方式。有时需要加注,逐步让读者熟悉和接受。
例句9:
原文:"They are making all the speed they can, brave lads," said Ulrich gladly.
拙译:“他们跑得风快,勇敢的小子们,”乌尔里希高兴地说。
“making all the speed they can”,译“跑得风快”,简洁明了。“lad”,少年,家伙,伙计。译“小子”,比较符合那种情景下的口吻。所以上下文至关重要,不少词语的选择都是根据上下文而定的。
例句10:
原文:"No," said Ulrich with a laugh, the idiotic chattering laugh of a man unstrung with hideous fear.
拙译:“不是,”乌尔里希说,哈哈笑起来,那是一个男人极度恐惧紧张时颤抖着发出的白痴般的笑声。
“unstrung”,神经质的,不安的。“unstrung with hideous fear”,指“因怀着可怕的恐惧而神经质的”。“chatter”,(牙齿等)振动、打颤。尽管直译原文不好理解,但原文所表现的情景是跃然纸上的。所以译文综合起来尽量予以传达。
从事翻译,难点就在于处理好类似斜体部分的内容。由此可看到翻译采取了直译和意译两种方式,彼此互相补充。没有任何人可以说他只采取其中一种方式。我在处理一个个词句时,所依据的原则便是一位译界前辈提出来的,即:能直译直译,不能直译即意译。上述斜体部分就属于意译的范畴,它是很考验一个人的理解与翻译水平的。而什么叫“能直译”和“不能直译”,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界线,完全由译者去把握读者的接受程度。所以我认为翻译是一门把握好度的艺术。译文水平的高低,就体现在这个度是否把握得很好上面。
上述分析完全是个人的看法,不一定正确,不当之处欢迎指正。
2006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