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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汪沟(王孝柏)
来源: | 作者:probf84e9 | 发布时间: 2022-10-20 | 1619 次浏览 | 分享到:

                          王孝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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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三月的一天,正值春夏之交,东南风习习吹到山坡,湿温的空气吹到脸上,让人觉得像沐浴在温水里。山坡上的百草都已发青了,有的野草还开出了紫红色的小花,在春风的吹拂下展示出了蓬勃顽强的生命力。在沟边的小路上,生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树干上粗皮裂缝,但翠绿的枝条似摇似摆地展现着妩媚的风姿。整个树缨圆簇成冠,又像浓妆淡抹的女郎,亭立在山坡,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在大柏山前,通往临沂庄的小路上,走来了汪沟区的区委书记孙波。他严整的军容风纪让人肃然起敬,今天他是全身戎装,背上背着背包,右边斜挎着手枪,左斜下斜挎着挎包,看来他要在这长久住下了。走过树旁有个小沟,他一步步地就来到了临沂庄的村外。正巧,从村里走出来个中年妇女,扛着镢头,下地去干活。二人走个了对面。孙波忙打招呼:“大嫂,向你打听个人,他叫朱廷文,是你这村的吧?在哪地方住?”中年妇女打量一下孙波,见是个八路军,她像感到惊奇,急忙回答:“在这村里的庄东头住,南北胡同路东旁,回门往西。大门是双扇门,家里开着药铺。”

孙波听完妇女的话,说了声谢谢后,就往村里去了。小庄不大,果然好找。在南北胡同往里走,走不远,就见一老汉提着用纸绳拴着的两包中药,从一个小门里走出来。孙波想:这就是朱廷文的家了。他打量了一下,上屋三间草房,靠胡同有三间西屋,朝巷子留门是药铺。家院走西南门,门上是缮草的门楼,安的是双扇门。从大门往里看还有两间东屋,看来是一个典型的农院。

孙波站在大门口高声喊道:“朱廷文大哥在家吗?”

话音落下,朱郎中从药铺里走出来,见是一个八路军,有点愕然,忙答道:“长官,你是找朱廷文的吗?”

孙波一看,见一长者站在门口,头戴青布瓜皮帽,身穿粗布青蓝色的裤衫,白净脸庞,慈眉善目,心想这一定是朱廷文的父亲朱郎中。忙答道:“是啊,他是我的朋友。你是——”朱郎中忙答道:“我是他爷。”又说:“他刚才到园里去了,想种两架米豆,夏天好吃。你快到家里来坐,一会他就来。”

朱郎中领孙波到堂屋里坐下说道:“药房那屋有拿药的,我就失陪了。我叫廷文家里给你烧茶,你坐下休息一下,一会他就来了。”说完转身就到药房去了。

孙波走了三十多里路,是要蜷蜷腿休息一下了。他摘下背包放在地上,找了个小板凳坐下,一会儿见一个家庭妇女用陶泥壶烧了一壶茶,提到堂屋里,放在饭桌上,说道:“长官,庄户人家没有茶叶,我给你放了些桑叶,味挺好的。”说着拿出一个黑陶瓷碗,把泥壶里的茶倒在碗里,就转身上东屋里去了。看来东屋是她住的地方。

吃饭的工夫,朱廷文扛着镢头回来了,媳妇从屋里出来,接过朱廷文肩上的挑水勾担,小声说道:“家里来了个八路军。”

朱廷文擦擦手,忙到屋内,见孙波坐在屋内端着碗喝茶,高兴地说道:孙同志,你说来就来了。

孙波见朱廷文回来了,忙站起身,先伸出手和朱廷文握了握,说:“种完米豆了吗?快来喝碗茶吧。”二人坐下寒暄几句,孙波就直奔主题了,严肃说道:“咱们相识半年多了,也算是故交,也就不戏外了。我这次到你这里来,是执行费东工委的任命。我被分派到了汪沟区来开展工作了,职务是政治指导员。你看我背包都带来了,就是要在你村住些日子,请你多多帮助。”

“你客气了,凡是我能办到的,这都没问题。”朱廷文爽快地回答,“住宿我来给你安排。”

“你一定能做得到。”孙波说,“你说过抗击小鬼子,先要把群众组织起来就行,这可不是一般都农民兄弟能讲出来的主意。而你是一个有文化有理想的人,所以我决定来找你帮忙。”

“那我一个庄户人,怎么帮你呢?”朱廷文问。

“你是当地人,在村里有群众关系和基础,你我咱拉起队伍来。我还要求你要把家中的事情放一放,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抗日工作上。并且由你挑这个头,我一个外地人,挑头多有不便,你挑头比较策略,我在你身边出谋划策,当个军师。”

“你这是要我‘拉竿子’吗?”

“也是也不是,要说不是,因为历史上‘拉竿子’的多是农民运动,打家劫舍,弄口饭吃,政治目的不明确;要说是,我们也是拉队伍,但我们拉队伍是参加革命,是保家卫国。面对日寇的侵略,我们也要和历史上的花木兰、梁红玉、戚继光一样,建功立业。”孙波越讲,越激动起来。可朱廷文听着,心里越来越沉重起来。慢慢地,他脑海中浮现出很多问题来。拉队伍就是要打仗,打仗就是要把脑袋挂在裤带上。我母亲去世,老父亲年过花甲,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只有我孤身一人,我膝下又有一个儿子,上有老下有小,我走上了这条路,对全家生活得有多大影响。妻子玉兰她同意吗?孩子还不懂事,让他们担惊受怕的……一个一个问题涌现了出来,朱廷文越想越拿不定主意了。

孙波像是看出了朱廷文的心思,和蔼地问道:“老朱,你说句话,给我个态度。”又说,“看来你比我大两岁,今年三十六岁,以后我叫你老朱,你叫我老孙就是,省的称同志觉得怪生分的。”

朱廷文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孙波说:“态度嘛临时不好说,那你让我考虑考虑再告诉你。”

孙波知道这样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慎重考虑一阵是合理的,遂说:“好吧,考虑好了明天咱们再谈。”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朱廷文留孙波在家里吃了饭。庄户人家的家常饭,就是椒子,咸菜,糊豆,豆沫。出于礼貌,桌子上加了一盘炒鸡蛋。吃过午饭,朱廷文安排孙波住处。村里有个私塾学堂,由于临沂战事急,枪炮声不断,学生也不来上课了。朱廷文就把孙波带到私塾学堂中住下。

孙波下午找到了临沂庄庄长,说明来意,并让他安排生活。

天就要黑了,朱廷文一家都围坐在饭桌旁吃晚饭。父亲朱郎中在饭桌上方坐定,朱廷文在父亲右边坐着,媳妇端上做好的稀饭,放在桌上。接着在下面坐下。朱廷文还有十来岁的儿子,也坐在饭桌一侧吃饭了。借着全家到齐的机会,正好也可以商量事了。朱廷文安排下孙波后,一下午一直在考虑孙波给他说的参加抗日的问题。他像是汇报思想一样对父亲说:“爷,八路军孙指导员今天和我说,要让我跟他参加抗日工作,组织人员建立队伍打鬼子。你看——”

朱郎中端着稀饭的碗又放下了,郑重地说:“这可是大事,日本人是那么好打的吗?我老了,家中里里外外,主要都靠你,干那样的事可不是有闲工夫能干的。你得拿出主要的精力来,那咱家地里的活,以后谁管呢?”

媳妇玉兰好像也听明白了,她坚决反对:“放着平安的日子不过,犯不着去干那些玩命的事,让人家担惊受怕的。”

“你想得倒美,前天汪沟集上炸死了四五个人,伤了二三十人,要是临沂都攻陷了,哪里还有什么平安日子?”

一起吃饭的人都知道形势严峻,好像大难临头了。

“要说战乱年景,庄里有几颗枪也是好事,自古以来大户人家都雇家丁看家护院。”朱郎中说,“现在日本鬼子打到家门口了,奋起自卫,抵抗外侮,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风险太大了。”

“看来这个孙指导员是抓住我不放了。想想咱说的这些困难,我可真拿不定主意。”朱廷文说。

晚饭后,朱廷文和媳妇回到自己居住的屋里,媳妇在自己身边,一个劲地叨叨:“咱可不去干那些抛头露面的危险事。”

第二天早晨,孙波早早就来到朱廷文家,问一夜考虑好了没有。朱廷文在孙波面前真的感到很为难,只喃喃地说道:“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家里都不同意,风险太大。”孙波好像早有思想准备,并没有觉得多失望。吃过早饭,朱廷文要到地里去种“带庄稼”,孙波表示要和他一起去。山岭地薄,产量不高,农民都是在早熟的稷子地、谷子地里再间作一些小黄豆,豇豆之类的作物。

朱廷文推辞让他不要去了,可孙波坚决要陪他去种。在地里一边劳动,一边做他的思想工作,倒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他带上种子,一人带上一把小铁锨,就开始朝地里去了。

地在大柏山前坡,他们沿着蚰蜒般的田间小道,走了有二三里才到了地头上。朱廷文说:“到了,”这块地就是。坐下歇歇再干吧。

不用歇了,也不觉得累。你做个样子,咱干就是。孙波说。

种带庄稼这活好干,说着他朝自己的外衣兜里装了斤把种子,也叫孙波往衣兜里装斤把种子,然后在地边垄头上用锨扎了一个窝,放上三四粒种子,然后将锨抽出,锨上的土就把种子埋上了。这样一步一窝,一窝一墩,隔三垄种一墩。朱廷文在地边第一个垄种了几步远,孙波就照朱廷文的样子种起来。好歹农活技术不复杂。

农历三月下旬的时候是百种下地的时候。天气也是很暖和了。蔚蓝的天空似有些浅浅的云朵。远处天空中小山雀在欢唱。地边的沟沿荒地上百草都发青了,百草中有两朵地丁花绽开了,好像痴情地在享受着阳春的温暖。

两人并肩劳作着,孙波开口说道:“朱大哥,我给你讲讲咱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和咱们红军的知识吧!”

“好啊,我洗耳恭听。”

孙波不慌不忙,从李大钊陈独秀办新青年到在上海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从和孙中山提倡的联俄联共到两万五千里的长征……

有些事情,朱廷文在社会上听说过,但从未这么系统地听人讲。他感到惊讶,有时也感到沉痛。

“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没有被蒋介石的屠刀所吓倒,我党八七会议通过了以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就是毛主席说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于是就有了南昌起义,秋收起义,最后会师井冈山,就有了我们的红军。并且打败了蒋介石的四次围剿。第五次反 围剿在党内左倾路线的瞎指挥下,丢弃了闽赣广大根据地,红军开始长征。并在1935年1月在贵州遵义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重新选举毛泽东主席担任红军的领导工作。过雪山与张国焘会合。张国焘搞阴谋分裂,想夺党中央的权,毛主席果断北上到了陕北,开辟了抗日的新局面。”

朱廷文听得像入了迷,把自己融入情景之中。

“前年冬天,西安事变发生,张学良在西安限制了蒋介石,对蒋介石进行兵谏。后来我党中央派周恩来同志前去调停,最后逼蒋介石答应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稍停,孙波接着说:“我们党从小到大,从弱到强,这是我们共产党的伟大,是我们共产党领导的正确。现在日本鬼子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能无动于衷,我们能引颈待戮吗?”朱廷文叫孙波讲得热血沸腾。

说着说着,日头偏西了,四五亩地都种完了,两人便收拾停当,准备回家了。忽然孙波又拉住朱廷文深情地说道,“朱大哥,起来跟我们打鬼子抗日吧!党需要你!”朱廷文这时觉得被人逼到了墙角上,没有退路,只好吐出自己的心里话:“打鬼子的事只要把群众组织起来就可,可是话好说,事做起来难啊!我也真的像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了。你让我再想想吧!”

以后的三四天里,孙波找朱廷文做工作,就是形影不离,天天缠着他。朱廷文也叫孙波跟急了,他觉得像是失去了自由,便产生了想法,有躲着他的意思了。孙波似乎也觉察到了朱廷文的态度变化,可孙波坚信,人不过百言,树不过百斧,精诚之至,金石可开。心到了没有办不成的。他想他也要改变策略,变劝说为激将,态度要严肃一些。这天下午孙波找到朱廷文,把他叫到学堂里自己住的地方。学堂里没别人,孙波严肃地说:“老朱啊,你也是有文化的人,通情达理,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像稀泥一样抹不上墙?像娘儿们一样优柔寡断?男人一生就是要干一番事业,何况你也有抗日热情。”

面对孙波的苦口婆心,自己也觉得有些愧意,喃喃地说:“担负这么大风险,甚至要牵动全家安危,我上有老下有小,难啊!”

“有什么难的,诸满翰林院里庄达中从济南到家乡诸满,积极投身抗日,就连其夫人,一介女流,都积极参加抗日工作。你和他们相比又怎样?”

朱廷文听着心里有些震撼。

孙波接着说:“我们建立抗日武装,是保家卫国,是保护家乡父老兄弟爷们的。怎么能使家乡更不安全呢?自古来乱世出英雄,你读七八年私塾,现在又不兴科举考功名,你总得有所作为吧?你不是在怕死吧?”孙波有些激动了,“我们建武装保卫家乡,顶多打的是游击战,我们又不是正规军要上战场。你自己不是还提到过戚继光吗?他们也是人啊!是男人,就要为国家为民族人创一番功业!”

朱廷文心里泛起了波浪,他也有向往英雄建功立业的理想。

“我是在拉你抗日,为国为民建功立业,这是保家卫国的大好事,是英雄是狗熊这个时候就看出来了。”

朱廷文叫孙波说得满脸通红,他爽快地说:“你别说了,我跟不跟你抗日,明天我答复你。”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孙波望着他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希望。

晚饭时,朱廷文在父亲面前说了孙波这几天缠着他的意思,和他自己的想法。朱廷文是个孝子,在父亲面前大小事从不隐瞒,这时试着问父亲:“你看怎么答复他?”

“你也不是小孩,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不用管我。”朱郎中道。朱廷文明白父亲的态度,一句“不用管我”就明白了。晚上朱廷文又耐心地安慰妻子:“你放心,以后就是跟着孙指导员抗日,也不上哪里去,就在自己家里,顶多就是去周围的村里转一转,家里少不了我。”

一天以后,等再见到孙波的时候,朱廷文告诉他:“孙指导员,我想好了,咱们一起抗日。”

孙波见朱廷文想通了,很是高兴,他双手捧起朱廷文的手,握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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