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狼口——系列故事之二(马荣宪)
来源: | 作者:probf84e9 | 发布时间: 2021-10-28 | 2850 次浏览 | 分享到:

  ——狼口脱险故事系列之二 

                                                                                                                                                                 马荣宪

  鲁南文苑公众号授权


小时候,爹经常地给我说,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怕人,人是万物之灵长,是最厉害的,所以,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自己不吓唬自己,这个世界就是你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还有什么害怕的呀!所以,我们这帮小孩子,从小就没害怕的那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在小的时候,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恐怖。大人小孩吓唬起人来,动不动地就拿红眼癞蛤蟆、毛猴子来吓唬人。说也奇怪,小时候不怕鬼怪,单单就怕这两样东西,红眼的癞蛤蟆最吓人,那是因为它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冷不丁的爬出来,吓你一跳,它的那眼,它的那皮,瘆死个人;毛猴子,因为是存在的,常常在村外山梁上跑动,时不时听说谁家的鸡给毛猴子背去吃了,谁家的生下来不几天的猪仔给毛猴子叼了去,又是谁谁家的不听话的小孩给毛猴子背了去,等等,所以,小时候,这两样东西是最吓人的。

 

可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胆量是不一样的。我们小的时候,到湖里去割猪草,女孩子一般都不敢单独行动,都怕遇见毛猴子。男孩子却不一样,为了能割到好的猪草牛草,为了每天下午能满载而归,男孩子们在不偷瓜摸枣的时候,往往都是单独行动,单独行动的时候,收获就会出奇的好。

 

那时候小孩子的主要任务就是割草放牛,拔猪草。割草放牛是为挣生产队里的工分,用工分来换粮食吃。拔猪草喂猪,那是允许的唯一能挣钱的、对小孩子而言能用自己的劳动换成钱买花衣服的唯一来源。所以,我们那帮小孩子,放牛割草的积极性都很高。

 

他那时候村小人少,荒山野地多,毛猴子也就很多。因为经常见到看到,所以也就不是很害怕。

 

就是因为这想当然的不害怕,才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作下了一回恶,使得我一直以来都处在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怖里。

 

那是一天下午放学后,十一二岁的我像往常一样,先是到河沿里洗澡冲凉,等到毒花花的日头下了山,才去放牛割草。因为前几天和爹去远处河边上的坟地去上坟,发现了一处牛草猪草茂盛的地方,于是便自己背筐拿镰单独开始了行动。

 

农村的坟地往往都是偏僻的,偏僻的地方又都往往藏匿着怕人的东西。

遇见了割草的好去处,我的心情就特别的好,一边割草,一边吹口哨。毕竟这个地方偏远,人烟少,心里老觉着有点寂静,心底里的那点恐怖就促使自己吹口哨来给自己壮胆。草筐割满了,心底的那点恐怖也就随之淡化。

 

这个地方紧挨着河沿,离全村的坟地不远,平时小孩子们一般都不敢来这里割草放牛,这也是这里草多茂盛的主要原因。

 

人呀或许就是这样,你心底里摒弃了所有的恐怖,外界的一切就都不会再给你带来恐怖。自己不再吓唬自己,人还害怕什么!

 

所以当时的我是格外的大胆,忽视了坟地的恐怖,也忘却了偏远和寂静带来的孤独,尽情地欣赏着属于自己的猪草牛草。

 

就在我到处转转看看的时候,我发现有一处崖头下的草特别的茂盛有规律。于是好奇心就让我过去一探究竟。

 

拨开荒草,果然就看见了一处隐藏着的洞穴。洞穴不大,也不是很深,洞口半米见方,洞深不到两米,洞内洁净光滑,洞的里边,有三只小狗崽样的东西在爬。调皮或许是男孩子的天性,时常在家里玩弄小狗崽子的我,看见这三只浑身光滑无毛,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时,玩兴也就更浓。立马就把三只小狗样的小玩意抱在胸前。爱不释手地玩着闹着,一会儿从怀里掉下来,一会儿又拾起来抱在怀里。

 

等玩的兴致差不多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荒郊野外的,谁家的小狗在这里下了崽呀?

 

不对!这肯定是狼崽子!

想到这里时,我浑身立马就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这是走进狼窝里来了呀。真是不要命了呀!狼是会吃人的呀!当时的那种恐怖,一下子就笼罩了我的全身。明显的表现就是全身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全身发麻,用小时候的土话就是麻煞的,怪瘆得慌。

 

醒悟过来后,我就立马到处的去寻找刚才割草的镰刀。那种下意识里的恐惧,全部集中在手里的镰刀上。三只小狼崽从我怀里摔下来,正在到处的乱爬。我正想背起草筐回家的时候,其中有一只小狼崽子却爬到了我的脚上。我想到了前院我奶奶家用来给我下蛋买作业本的七只芦花鸡就是被这可恶的毛猴子给叼去吃了时,气就不打一处来。甩开镰刀,揪着狼崽的耳朵,提起来,将镰刀一挥,狼崽的头和身子就身首异处。那真是手起刀落,一挥而就呀,三只肉滚滚的小狼崽,瞬间就一命呜呼了。

 

当我背起草筐回转身要回家的时候,再看一眼洞门口三只血糊糊的小狼崽,忽然想起来,有狼崽就会有母狼,有母狼就会有公狼,公狼母狼现在不在洞里,那就肯定是出去打食去了,那肯定是出去偷鸡叼鸭了,说不定原先我家的那群鸡和鸭,就是他们偷吃的。当老狼们回,看见自己的孩子一命呜呼了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一时间,我的男孩子的好奇、调皮和玩兴,一下子高涨起来,就很想看看老狼们回来时那种心疼的样子,于是,把草筐找个地方掩饰起来,再看看周围,发现有棵长满枝杈的老柳树,三两下就爬到了柳树上。爬树是我的强项,特别是这种老柳树,由于纹路粗糙,就特别的好爬。趴在柳树上,正如课堂上老师说的那样,真是登高望远呀,这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周围的景物还能一览无余。我再低头看看树下的狼窝,发现三只小狼崽,身首分离,东一只西一只地躺着,看着就有点吓人,不知道老狼们回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藏在树上的我,又忽然间想起来要把小狼崽子们给伪装一下最好,那样出去打食满载而归的老狼们回到洞里时,肯定是高高兴兴的,可当看到自己的孩子们是这样的下场时,老狼们会着急到什么程度呢?从高兴的顶点忽然降到冰点,那肯定是很刺激的。为了伪装得更加巧妙一点,我又立马从柳树上爬了下来,找来了三根树枝,长短大小如筷子样,再把每一只小狼崽的身子和头拾起来,用树枝穿起来,这样,完好如初的三只小狼崽,就头挨头地趴在洞门口等老狼们打食归来。

 

日落西山,天色暗合的时候,果然从远处传来老狼们的吼声,那声音短促而高昂,跑起来的声音欢快而扎实,两只老狼一前一后,不一会就来到了洞门口。

 

看得很清楚,每只狼的嘴里都叼着一只鸡样的动物。可以肯定的是,两只老狼今天出去打食是满载而归的。

 

两只老狼回到洞里,就迫不及待地去喂他们的孩子。不一会,他们的高兴劲就被空气里那晃动的血腥气给压灭了。或许是那头母狼吧,首先用头用嘴去亲她的孩子们,当老狼去亲第一个时,只一拱,小狼娃的头就滚在了一边,再一拱,又是咕噜一下子,滚到了一边。母狼这时就急了,在惊吓和愤怒里再去拱下一个时,母狼的那种撕心裂肺的低吼就传了出来。只见另一只老狼,或许就是那只公狼,在它们的洞口前,边嗅边飞跑起来。公狼飞跑起来,草被压倒了,土被扬了起来。两只老狼再一次去亲吻它们的孩子们,感觉它们再也不会活过来时,两只老狼同时发了疯,不是头拱地狂吼,就是翘起粗大蓬松的尾巴疯奔。当时我趴在树上,一开始还感觉好玩、刺激、解恨,不一会看到老狼们失去儿女的那种心疼劲和疯狂劲,不禁胆颤起来。

 

这个时候,我开始后悔了,不是后悔把小狼崽给杀了,而是后悔杀了小狼崽,还留在原地看热闹。留下来,趴在树上,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呀!两只疯狂的老狼就在树下来回狂奔,这时候,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我如果要想回家,那两只疯狂了的老狼是不会放过我的。

 

天色越来越黑,老狼们的来回狂奔仍不停歇。好像那怒吼开始嘶哑起来,那声音越是嘶哑,空气里的紧张和恐惧就越是浓厚,我紧紧地趴在树上就越是想家。

 

或许动物和人的感情世界是一样的。子女父母之间的那份亲情真的是无可替代。

老狼们嘴里含着它们的孩子,在洞门口,在柳树下,一边来回狂奔,一边在我割草玩耍的地方触嗅闻味。

 

我开始感到害怕,开始感到恐惧,或许两只老狼已经绝望,也或许他们就这样一直吼到天亮。狼在树下,我在树上,我找不到能安全回家的办法。这时候,虽然月亮依然升起,但那种静谧和压抑,那种恐惧和担心,像暗处的蛇,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张大了嘴巴开始向你下口。

 

我趴在树上,趁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远处的远处有下田干活的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胆怯和绝望了的我,开始向远处求救呐喊。只那一嗓子,老狼们就悠忽之间停下了吼声,齐刷刷地仰头看树,看树上的我。对狼们来说,我在树上只是黑乎乎的一团,可那一声呐喊,就给了老狼们一个信号,那就是树上有它们要找来报仇的人。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两只老狼就开始凶恶地向老柳树扑来。我处在离地面大约三米半高的树杈上,两只老狼就开始一遍遍地向我所处的位置蹦来。我这个时候才真切的知道,狼们是不会爬树的,狼不会爬树,对我来讲就能保住性命。因为老狼不会爬树,才一下一下地跳起来抓我、咬我,可每一次跳起来的高度,差不多刚刚到我的脚脖子处,再能蹦高一点,就能咬着站在枝杈处的我的脚脖。两只老狼蹦了一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就放弃了蹦起来抓我,而是改为一起用背撞树。柳树虽是老树,如用大人们的手来扎量的话,也就只有三扎来粗,三扎来粗的树能扛得住六级的大风,但却不一定扛得住这两只疯狂的狼的撞击。撞一下,树上的枯枝败叶就会纷落下来。撞一下,我就会随着摇晃而来回摆动。我只好紧紧地抱着树干,两只腿也缠绕在树杈上,把整个身体牢牢地固定在树上。我的手心全湿了,那是因为紧张而吓出的冷汗。我的心在颤抖,整个人在抱着树干晃动,我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面对两只穷凶极恶的老狼,夜色笼罩着四野,不远处就是一片坟地,这时,有一种驱赶不散的恐惧和孤独占据了我的身心。

我害怕,我想回家,我想回到爹娘的身边,可是我的脚下就是死亡,这时我如果下去,两只失去孩子的恶狼,肯定会把我撕个粉碎。我朦胧地感觉到,整个柳树的树皮,已经被饿狼全扒掉了。

 

狼还在撞,树还在摇,夜继续黑,我却在恐惧里慢慢静下心来。这时候我知道,只有想法逃走,才能保住性命,两只恶狼,看这个样子,不把我抓住撕个稀巴烂,是决不罢休。可要想逃走更是难上加难,两只狼在树下寸步不离,我如果一跳到地面,不等我跑一步,就进了狼的血盆大口。跳树逃跑,此路不通。

 

在月色下,我看到,两只老狼的后背上的毛已全被撞掉,已经显露出了血肉,可它们仍在锲而不舍,继续撞击柳树,以期望把树撞倒抓住我撕个粉碎。

 

可过不一会,我却感觉不到他们再继续撞树。霎时没有了那剧烈的晃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又瞬间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低头往树下一看,果不其然,老狼们改变了抓我的法子,由原来的疯狂撞击柳树,转换为它们一起挖土,企图用挖树根的方式把树推倒再来抓我。这个法子真绝,人在树上跑不掉,狼在树下挖土,把树根下的土挖空,树也就自然得倒了。你不得不承认这两只老狼真的是很狡猾,就连这样的法子它们都想得出,可见平时这两只老狼出去偷几只鸡呀猪呀的是何其简单和容易。

 

它们用这法子很快就把表层的土给挖没了,已经露出了树根,树根下的土再挖起来,就难以看到以前的那种尘土飞扬了。我看见,有一只狼的爪子抬了起来,抖了抖,好像已经受伤。我知道,这个地方的土质是沙质土,表层湿润,内里硬实。虽然离河不远,但内里也是十分的干硬。

 

当我低头看时,却见一只老狼已离树远去,过不一会,那只老狼又翩然而至,却见它来到树下,嘴对着树根底下的干土,从口内一涌喷出了一股水流,另一只老狼在水喷下不一会,就马上用爪子飞快地挖起土来。

 

哦,原来,狼是这般的狡猾!竟然用嘴含来河水滋润干土来挖树抓我呀!我感到老狼们真的是用绝了抓我的法子,用这个法子,用不多会,我就会被狼抓住,撕个稀烂的。那可怎么办呀?

 

在平时的这个时候,我早已回家吃完了饭,开始睡觉了。我这个时候还不回家,爹娘怎么也不出来找找我呀!唉,在那个时候,大人小孩的回家晚,吃饭晚,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事了,小孩子不回家,大人们才不管你呢。用我爹的话说,小孩子,饿了就知道找家了。爹呀,娘呀,我饿了呀,我想家了呀!你们快来救救我呀!

 

我在心里大声地喊着,喊着,可怎么也找不到逃跑的办法。

狼们就这样由一只狼去含水润土,一只狼挖土撞树。过不多会,狼们好像感觉到单纯的由一个狼去含水润土太慢太慢了,于是,两只恶狼就一起去含水润土,滋润了土再一起挖土。这个法子,果然效果明显,老狼们也好像看到了希望,不时地把头高昂起来,嗷嗷的吼两嗓子,那样子好像在对我说,你等着吧,我们这就把你抓住撕烂吃掉。

在老狼们一起去河边含水时,树下那片刻的安静,使孤独和恐惧的我一下子想起了一个逃跑的办法。想到这里,我立马脱下褂子和裤子,折断几根树枝,把褂子和裤子支撑起来,黑乎乎的一团,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人趴在树上。忙完这一切,我就等两只狼离开柳树,一起去河边含水的机会。真的等到老狼们一起去河边含水时,我就手握镰刀,贴着树皮滑了下来。我感觉肚皮和大腿火辣辣的疼,这些我可顾不得了,逃命要紧呀,我背对着老狼的方向,顺着庄稼地,一溜烟地往家跑去。

 

我终于逃出了狼口。

我一口气跑回家里时,就一下子晕倒在爹娘的面前。爹娘掐了我的虎口,给我灌了药茶,我才缓醒过来。

 

等我把事情给爹娘说完,爹娘怎么也不相信我的话,只说我在说故事。

等到第二天,我让爹娘看了我肚皮上划的伤痕,爹娘才相信了我的话。

 

为了验证我说的虚实,爹娘又喊来了几个大人拿着家伙什,一起去我割草的地方看看。

 

几个大人和我一起来到离坟地不远处的洞穴旁,人们眼前的景象,就把我们给惊呆了:只见柳树被挖倒了,两只狼死了,柳树上我用来遮掩的褂子和裤子被撕得粉碎,三只小狼崽窝在两只老狼的中间,静静地躺着,再看那两只老狼,脊背撞得血肉模糊,爪子也给磨烂了,嘴巴里也吼出了血。那惨象,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爹对我只说了一句话,小孩子家,真是作死呀!

 

作者简介:


马荣宪,生于19682月,山东费县人,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印制散文集三部,《只因深深爱着你》、《人在乡镇》、《乡村故事》,另有文集《我的村庄我的乡愁》待印。部分作品发表于《山东文学》、《延安文学》,曾荣获第六届“临沂文学奖”。

 

本页图片来自鲁南文苑公众号

 

 


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