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佐伊 

                                薇与佐伊公众号授权

      （一）

你见过最早的江湖是哪里？我见过的是《西游记》。

 

从灵石里蹦出的孙悟空，桀骜不驯，逃不出佛祖的五指山，一压就是五百年。再出来，一跪拜师，从此斩妖除魔所向披靡，是妖是鬼是怪，火眼金睛门儿清。它是叛逆的最初模型，潇洒无边，一腾云便是十万八千里。夺去定海神针，藏于耳内，金箍棒打碎一重重世道难关。一句“俺老孙…….”道出的是侠肝义胆、嫉恶如仇，“齐天大圣”四字当之无愧。

怀胎三年呱呱坠地的哪吒，天王第三子，因世界多魔王，玉帝命降凡。脚踏风火轮，手持乾坤圈，身戴混天绫。虽是孩童模样，却也身怀三头六臂之绝艺。一日浴于东海，脚踏水晶殿，翻身直上宝塔宫，更将龙王三太子抽筋扒皮，要把龙筋献与爹爹做腰带。龙王怒而索战，天王念天下苍生，恐后患。于是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当场自戕。这一段看得我心惊肉跳，血气方刚至此，怎不是江湖儿女？

  从此腥风血雨的江湖，在我心里扎了根儿。悟空与哪吒，是我年幼心中英雄的全部意义。等上了小学识了字，金庸古龙梁羽生成为心头好，在台灯下、被窝里、课本与课本之间，藏着令狐冲、杨过、傅红雪、练霓裳，剑也好刀也罢，江湖中的儿女在青山绿水间载着一颗国破家亡犹不甘的忠义心，从不畏惧路途险恶，直面一切恶势力，宝剑出鞘快意恩仇。身残志不颓，这似乎比课堂里提到的张海迪更具鼓舞精神，一度让我半夜看得掀拳裸袖，热泪盈眶。

 

                              （二）

再大一些，江湖从VCD中走出来。铜锣湾的古惑仔手起刀落，厮杀在旺角街头。那时我以为，夏天是古惑仔们第一个故乡。惟有夏天，最能诠释他们在飙车风中散开的头发，最能代表他们只要今天不要明天的浪子情怀，最能感受到咸湿空气中他们的满不在乎和颠沛流离。你看，陈浩南光着臂膀穿着背心站在路灯下，汗水从发梢上滑落，纹身鼓胀胀地耸立在黝黑臂膀。古惑仔的江湖是热腾腾的，青春的热血烧着它，仿佛身后的一盏盏路灯也是被义气与勇敢点亮的。

  那时候，我有了人生中第一部sony随身听。街边买来的盗版《古惑仔》原声卡带被A面B面反复播放，歌词单的边角被磨得破破烂烂。我就这样塞着耳机没日没夜地听，隔三差五再去VCD租赁站租电影，在电视机面前重温古惑仔的铁汉柔情。

 
  “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流浪日子你在伴随，有缘再聚……”《友情岁月》的鼓点不知陪伴了多少个寂寞的少年，在还未长大的日子里，幻想成人生活中的风雨与不羁，自己必将长成帅气的大人，“不相信绝望，不感觉踌躇，在美梦里竞争，每日拼命进取”。

 

                           （三）

内心藏着大侠的少年们最终成了怎样的大人，无从知晓。大部分的小伙伴走失在时间的长河里，飘散在天涯各地，失去了踪迹。中学时与我传看武侠传，放学交换VCD的少年，在毕业之后联系渐少。

  去年，才在各种兜兜转转中，得知了彼此的微信，恢复了联系。原来他早已进入社会，在银行工作，娶了妻，准备要个儿子。脑补了下他穿上了正儿八经的西服，不禁哑然失笑。记忆中的他永远是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白色T shirt，趁着课间带我逃课，翻围墙，骑在墙头肆意地朝我笑：“你走不走，够义气就一起翻墙翘课去！”

那时的他，抽烟喝酒样样来，最得意的便是能一口吐出好几个烟圈。我帮着他追女孩，帮他掩盖逃课事宜，帮他做作业，真的就像拜把兄弟一样，使着调皮的眼色，插科打诨。由于彼此呆的城市相距甚远，我与他，甚至没机会来个把酒言欢，问问他心中住着的那个英雄可还在？可曾好？ 

   而我自己也在庸庸碌碌中的生活中，将那个热血江湖隐于内心，也曾很久不曾让它见天日。然而，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如同乳汁一般喂养了我，它让我终于成为了我。这导致上个月我坐在漆黑的电影院，看着老炮儿穿着军装背着日本军刀，几杯烧酒下肚，骑着单车穿过北京城，站在结冰的湖面上，就如同旧人造访，在我心间敲门。

  冬日的阳光并不明晃，老炮儿一人毫不犹豫地向前向前，因心脏病发作倒下，一瞥身后的兄弟，又继续向前向前。奔向湖对岸的路，寂静得无声胜有声。老炮儿拖着军刀在跑，我看见无数个英雄在跑，他们全部从我记忆深处蹦出来，形成千军万马，跟在老炮儿身后，杀的我措手不及。

 

而我，终于掉下了眼泪，而这每一滴泪，都是凝结成我的东西，都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