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的儿子吵着要到大学办的英语口语班去学习,理由是因为暑假太长,又没地方可去。我想学习总是好事,我们大人每天要上班,没时间管他,在家也是淘气,就让他去了。没想到,读了二十多天的口语班,我们一家人的心都被他牵去了,而且让我们也和外教搭上了线。
第一天回来,儿子大为不满,一回家就发牢骚:“别的班上的外教都是帅哥或美女,唯独我们班上的外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我们大笑,现在这些孩子这么小就知道谈这些。但我们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
第二天,儿子回来说,他这两天都是坐的第一排,因为他去得早。外教说的全是英语,她不会说汉语。外教讲的课,他多数都能听懂。虽然有教材,但外教很少用。对他说的“多数都能听懂”我们将信将疑。一个初中毕业生的水平有多高,我们心里清楚,但我们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孩子说他下课就喜欢和外教对话,什么都说。外教是美国人,好象很欣赏他。
第三天,孩子回来说,外教请他喝咖啡,还吃了点心。孩子中午没回家,在学校就餐。午休时间外教就请他去了。当外教付钱时,他不要外教付他的一份,他要自己付,并郑重地说明理由:外教是邀请他喝咖啡,并没有说要请客。外教笑了,任由他去。然后,外教教他上网建立电子邮箱。我们为儿子的举动高兴,这说明我们平时对儿子灌输的某些东西起了作用。
其实,我们家里有电脑,并且也上了网。因担心孩子学会上网带来负作用,所以,我们没有让他上。这下外教教他上了网,我们是又高兴又担心。我想做父母的都能理解我们的心情吧。
第四天,孩子又和外教去了咖啡厅,这次没有再吃点心,只喝了咖啡。花了十多元钱,前一天花了三十多元钱。咖啡喝了然后去网吧。今天学会了发电子邮件。发给谁?发给外教自己,发给外教的两个孙子。外教一个孙子十九岁,另一个孙子十六岁。儿子为这些事非常自豪,他说这是外教看得起他。我们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他不再象小时候那样说某某人喜欢他,转而说看得起他了。
孩子回来,张口闭口就是外教,每天的新闻都特别多。我们竟然也想听他谈他在英语口语班的学习情况,他不谈了,我们还引导他谈。但我们却担心,他天天和外教上咖啡厅,一来长此下去,我们经济上负担会加重,二来孩子养成高消费的习惯,对他的成长不利。可我们也算是知识分子吧,有些话又不便明说。结果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外教再也没有请我们的孩子上咖啡厅了。我想她对中国的情况有一些了解,对中国的家庭教育也有一些粗略的了解吧。
第五天,孩子回来说,他被外教选去演戏了,演的是婚礼戏。初中阶段十来个班,几百人,只选了几个。他这个角色只有他一个,他甚为得意。后几天又回来说,他又被选去演圣诞戏,但因排练在同一时间,而婚礼戏的人员又是早就定了的,所以只有放弃演圣诞戏。听他的口气他还很遗憾。
看来儿子已经被英语口语班迷住了,同时也喜欢上了他曾经大不了然的“老太婆”。
不知怎么的,我们突然有了一种放心感,只要儿子去了口语班,只要外教“老太婆”老师在,我们心里就释然。
英语戏如期演出,全体培训班的人员——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的学员(其中有在校的大学生,有准备出国的本科毕业生)一千多人在学校的大礼堂观看演出。我儿子穿着白衬衣,打着领结,像模像样的给新郎、新娘当礼宾——或者叫伴郎吧。他手端托盘,盘里装着戒指,一脸严肃地站在一边,让看的人不免发笑。而更让人觉得不般配的是,那个小女礼宾——小伴娘,真真是一个小姑娘。舞台上新郎、新娘用英语对话,剧情在发展,两个礼宾站在旁边,一高一矮很不协调。我十六岁的儿子一米八。但看他们的认真劲,我们仍然感到高兴。全体观众也看得津津乐道。后来,儿子告诉我们,演新郎、新娘的是高中毕业生,而且今年高考还考得非常好。
儿子每天按时到大学去,从不迟到,早退。一天早上,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想不让他去了,但他坚持要去,于是撑着雨伞出了门。为了节约钱,他居然不打的,走到公交车站乘公共汽车。结果赶到学校所在班一看,班上的本地学生半数以上没有到校上课。
晚上,儿子发起烧来,将近四十度,我们忙把儿子弄去输液。这时我们才弄清他的情况,原来,他从家里出来,走到二百米以外的车站等了一会儿车,身上就没多少干的了。乘公共汽车到大学,再走到学校、走进教室,身上除了前胸是干的外,长袖长裤都湿透了。这样一直穿到下午五点半放学。衣服当然被他穿干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担心他又发烧,就又让他去输液。下午,他就又到学校去了。理由是外教叫他有事。
二十多天的短训就要结束了。儿子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绪。他告诉我们,外教要回国了。我们培训班头天结束,她第二天就回美国。他想请外教出来耍一耍,因为外教请过他(请他喝咖啡)。见我们没说什么,他又说,他已经问过外教,她是否到我们这个城市玩过?外教说在这个城市住了二十多天,只出来转过一次。儿子说她既不熟悉路又不懂汉语,他已经给外教说了星期天带她出来玩,外教已欣然接受。
我们回答:“随便你,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怎样安排,考虑过吗?”
“我考虑过了。先带外教转最大的书市,然后带她转市区最繁华的地方。然后吃饭。吃西餐、吃中餐随便她。反正我们都是AA制。”儿子回答得干脆利落。
最大的书市也在繁华区。
“可是有一点,你考虑过没有,外教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你老是带她转来转去,你没有考虑过她会累吗?”我们给儿子提问。
“我考虑过,书市里可以坐,再转一会儿街就吃饭了。又可以坐了,下午再玩一会儿,我就把她送回学校去。”儿子回答。
我们认可。
星期天,儿子早早出门接外教去了。我们担心儿子那点英语水平不足以给外教当导游,也担心儿子照顾不了七十多岁的老人。毕竟这独生子在家里从来都是我们照顾他,他哪里照顾过别人,更别说照顾七十多岁的老人。于是我们请了一个朋友的女儿上我们家来等着,儿子接了外教到市区就打电话回家,朋友的女儿就同他们会合。朋友的女儿今年大学本科毕业,也和儿子在同一个大学里的英语口语高级班学习,并且她已经接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对她我们当然放心。
十一点过了,天下起了小雨,儿子还没有打电话来。我们开始担心。不知道儿子是否已接到外教?不知道他们此时在哪里?在干什么?
门铃响了,开门一看,儿子和外教站在门口。我们急忙请他们进屋。
我心里一阵紧张,天啊,我二十年前学的那点可怜的英语早还给大学老师了。如今该怎么和外教交流,第一句问候语该说说吧,急忙大着舌头对外教说: “How do you do?“
同时伸出了中国人的手,外教友好地握着我的手: “Hello!”
儿子说话了,他先对着外教: “This's my mother。” 然后对着我们:“我和外教在书市选音像光碟,外教准备送给她的学生。出来天下雨了,我们就回来了。”
我暗自称赞儿子作得对。但外教的到来让没有心理准备的我们甚为尴尬。总不能让我们大家大眼瞪小眼,哼哼哈哈不知所云吧!
我搜肠刮肚地拼凑单词: “What's your name?”
“Elizabeth.” 外教回答。
“Mrs Elizabeth ,I am glad to know you, and my son often talk about you to me.” 我对着外教结结巴巴地说。
“I am glad to know you ,too.” 外教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幸好,我另一个朋友的孩子十岁,正在学钢琴,我们就叫他弹钢琴给外教听。
考上研究生的女孩——我们叫她来陪外教的女孩这时为我们解了围,她和外教很自然地交谈起来,我儿子有时插上一句嘴。我们虽然少了许多尴尬 ,但在这种时刻却只有傻傻地陪同坐着。
该吃中饭了吧,我们还能让儿子和外教出去AA制吗?可是家里什么也没有,因为我们也没有打算在家里吃饭。
我就请研究生女孩给我当翻译,征求外教的意见,看她愿意吃西餐、中餐还是火锅。外教说她想吃火锅。于是我们去 了一家装饰得古色古香的火锅餐厅。这里能体现中国的文化特色。
我们在大厅里临街的坐位坐下,临街的玻璃幕墙,古雅的窗帘,给人透明、洁净、敞亮的感觉,而室内装饰的古画、中国古诗词以及整个的古典式装饰格调让人领会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优雅、含蓄和深邃。
我们教外教吃火锅,她吃得很少,席间问我们餐厅有没有黄油。我们明知不会有,但还是问了餐厅服务员。回答当然是没有,我们知道外教吃不惯中国火锅。但领受一下中国特殊的饮食文化,享受一下中国特有的文化氛围也让她不虚此行。我想她提出吃火锅也有这一层含义吧。
我们愉快地边吃边谈,当然主要是那个研究生女孩作翻译。
她说她的确要走了,从福州出境。她这次到中国来讲授英语,不是这所大学请她来的,是她通过美国国内的一个民间组织来的,她提出申请,民间组织通过考察才同意她到中国来向中国的学生讲授英语。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当然,我为她对中美文化的交流作出贡献表示了感谢。
看着我的话完全要通过翻译才能向她表达,她的话也要通过翻译我才能明白,她的话我只能听懂单词了,我心里真惭愧我把英语全还给了老师。她却友好地说,她认识的中国人有不少都不会说英语。我教她说了几句汉语,诸如:火锅、白味、红味,等等之类的东西。我说希望她下次来,我说英语,她说汉语。她高兴地说: “Ok!” 并且笑着说: “Would you please teach me to learn Chinese ?”
我回答: “Yes.”
当然,我知道,她说的:“你们”,并不仅仅指我,而是指我们中国人。看来,中美两国人民都有责任和义务为中美文化的交流作出贡献。
吃完饭,我和她分手了。我儿子和那个研究生女孩陪她玩去了。这下,对于我来说,重新捡回英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平时,我们说着大话:“加入 WTO 了,首要的任务是要学会英语。这是我们和世界交流的重要方式。”可我并没有把这当回事,没想到,因为儿子,我这么快就和外国人打上了交道。而且完全是以聋子和哑巴的方式打着交道,真让人汗颜。我儿子也把我洗刷了一番。
啊,我儿子让我有事可做了。